时间:2014-02-25 来源:紫砂之家
老家那边,小河小浜多,水面就多。除了汛期,一年到头,河道里水流平缓、不急不慢,这河里,总有捉不完、逮不尽的鱼和虾。村上有好多捉鱼好手,他们的主业是种田,可偏喜欢与河水打交道,与河里的鱼儿打交道,农闲时节,或是忙里偷闲,下河下塘,捉点鱼虾,摸点蛳螺阿蜊,饭桌上就有了荤腥,孩子们饭碗里有了花样,老人喝酒,也就有了搭酒菜。村上人说:捉鱼佬不在乎吃鱼,他们的乐趣在“捉鱼”。
“扳网”——守网待鱼
当你站上河堤用眼朝河道两头瞄,会有孤零零、高高直立的竖杆映入你的视野,蜿蜒的河道上,隔上数里,就会有这么一杆。这些竖杆,大多是又直又足够长的杉木。有时,一根木料不够长,会将两根木料用木楔连接成十多米高的样子。竖杆四角分别用粗铅丝稳稳地拉扯着,一年到头都不放下来。每根竖杆上都拉着一张拦河大鱼网,四四方方地从河这边一直拉到河那边,河宽网就大,河窄网也小。这样的拦河大网,村上人叫作“扳网”,取其起网、下网的操作形态之意:因为要把几百平方米的大网从水里整个地起出来,全用手拉是拉不动的,太沉了,必须靠“绞关”来“扳”,所以,河的一边是高高的竖杆,河的这一边,就装着两只“绞关”,用于“扳网”的起降。起网的时候,两个人合力扳动绞关,木轴转动的叽叽嘎嘎声中,那张大网便拖泥带水地升出水面。
我老家村北那条大河,是承接溧阳来水通厔溪河的古河道,一年到头,河水自西向东流动,然后入西氿、奔太湖。内行们都说,这样的河道,最适宜架扳网。所以,弯弯的2公里多河道上,最多的时候曾架过三张扳网。
守扳网是一项耗精力、磨功夫的力气活,白天晚上都要守着,真正的守网待鱼,隔上半个一个时辰,用绞关将网起起来看看,有鱼了,就将装着长柄的网兜伸到河中心,一侧一罩,把鱼捞了上来,灌进水边的大鱼篓里。一年到头,汛期是扳鱼最好的季节。这个季节,水流得快,鱼也最活跃。到过了白露,天慢慢凉下来,扳网的生意也慢慢地清淡下来,有的就将网收起来,待到来年春汛时再装。
来来往往的船只,是守扳网最讨厌的,远远地看到船来了,赶紧将扳网起起来,高高地凌空架起,让船稳稳地从网下过。或是干脆将网全部沉下河底。到晚上,草棚前挂一盏桅灯,可以让来往的船只看到。我曾多次摇船经过扳网,特别是晚上摇船,远远地看到前面堤岸上有灯光,赶紧停下手里的橹,掌握好方向,从靠近竖杆的一面穿过去,因为那一面的网总比绞关这边要高一些。守扳网的村民即便再当心、再小心,还是会出纰漏,有时一夜过来,起出扳网一看,不好,网上一个大洞!肯定是这个盹打得太熟,让过往的船只撞的。
到河里挂浆船越来越多,河道淤堵越来越严重的时候,老家那边的扳网也越来越少了。那种高高的竖杆已经多年见不到了,穿过原野的,是一排排高耸入云的输电铁塔。前几天,我去老家,问起浩君老兄,他说,附近好像只蔡塘村那里还有一张。
什么时候了要去看看。
“丝网”——乱中取鱼
在老家村上,放丝网佬也要算是公众人物。一说到放丝网的话头,上了年纪的村民马上会告诉你谁谁谁来。村上的放丝网佬不多,有两位一直记得的。一位叫“大伙林”,他的儿子小方伢和我同岁同学,还有一位叫“好培林”。大伙林有个弟弟,兄弟俩的名字有意思,他叫大伙林,弟弟叫小伙林。真名到底叫什么,我弄不清楚,村上人都这么叫。大伙林家住在河沿头,紧靠着大河埠,河滩上晾晒丝网,下河捉鱼又近又方便。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所以,大伙林一辈子都放丝网。
老家那边河浜多,闸口多,池塘多,用船放丝网不方便,有好多水面进不去呀。所以,一直以来,放丝网都采取轻装,一根扁担就能挑着走。用的“行头”差不多:一只两头尖、中间宽的大木盆,大约有一米二的长度,比一般家用的长脚盆要深一倍,一张放盆里坐人的小板凳,一双小木浆,一把带柄的网兜,一只装鱼用的小木桶,加上几把丝网。
我曾多次看过大伙林放丝网。河沿头那边的河浜水面大,有三只河埠,一天到晚,河埠上淘米洗菜的人多,所以这里的鱼不缺食料,大伙林就常在这片水域放丝网。长木盆放下水,人坐进去,把在岸上理好的一尺多宽的丝网轻轻地撒进河中心,白色的小漂头在水面排成弯弯的一长溜。这时人要开始做动静了,没动静鱼不动,也就撞不上网。大伙林双手握着小木浆,边划水边敲木盆,划一下水,敲两下盆,蛮有节奏。木盆两侧的铁环,平时除了插扁担做挂钩以外,好像是聋子的耳朵、没多大用,可这会确是派上真用场了,那小木浆生生地敲在铁环上,“哗,嘭嘭;哗,嘭嘭”,木器声音里混进了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岸上人都听得清楚,相信水下的鱼儿定会惊慌失措。有时,这还不过瘾,木盆里的人干脆半站起来身,一边敲木盆,一边用两只脚左右前后使劲地晃动,这只小小的木盆硬是在不大的河浜里掀起了好大的浪。这样的折腾法,是要有地技巧的,再怎么摇晃,人的重心始终不变。看上去,那真有点潇洒。
水面上的动静,让水下的鱼来回直窜,窜着窜着,就撞到丝网上去了。
用这一套行头在大河里放丝网的捉鱼佬越来越少。前几天,我去老家看望父母,巧得很,村东头的中和老兄挑着这一套放丝网的行头从门前走过。几十年不见的物件,我顿觉稀罕,赶紧迎上去细看。旧的木盆,散发着桐油味。过去的木盆都是这样,每年都要用桐油油一遍,那桐油味终年不散。一闻到这味,一看这黄亮的成色,就知道这木盆是常用的。我问他:现在像你这样的放丝网佬还有谁?这位年近七十看上去却是蛮健壮的老兄笑着告诉我,差不多就他一个人了。
“刹网”——天罗地网
乡村捉鱼的所有网具中,要数撒“刹网”最有看头了。一张张面积有一、二十平方米大小的渔网,抓手里只一把。半蹲下身子,运足一把劲,自左向右,摔开双臂,猛一转身,趁势将手握的渔网甩出。那渔网,降落伞般忽尔展开,形成了一张圆圆大网,缓缓地从天而降,齐齐地入水,把个无遮无拦的水面,生生地切出一块圆圆的水体来。这一套动作,就像铁饼运动员的表演,也像艺术体操运动员挥舞彩带,看上去洒脱自然。
这种被称作“刹网”的网具,是一面圆圆的大渔网,四周是一块接一块光溜溜的小铁疙瘩,最中心是一根粗细适中的细绳。这细绳可以算作“刹网”的“纲”。所谓“纲举目张”,撒网时,要靠它掌控网具的方位;收获时,更要靠它把整张网聚拢收回。
老家村上,有刹网的人家不多,哪天村民肩头扛着刹网网具在水边出现,村上半大的孩子们会一窝蜂跟着看热闹,看他一个池塘一个池塘地撒刹网,看他一次一次的撒网表演,看得心里痒痒的,也想上去试试身手。于是趁捉鱼佬不注意,用手去提那带着铁疙瘩的网,因为太重,也只得调皮地伸伸舌头,跑开去了。
每年一到汛期,河湖水涨,鱼群活跃,一阵阵太湖白鱼溯流而上,洄游至东氿、西氿,进入小河小浜。那是用刹网捉鱼最好的季节。
对于那些自由自在游弋的鱼儿,刹网真是一张天罗地网,不知不觉便被网在其中。被刹网网住的鱼是很难逃脱的。
现在用刹网的捉鱼佬,层次不一样了,不光是村民,连城里人也开始过起这刹网捉鱼的瘾来。那天,我跟着一位撒刹网的捉鱼佬看热闹。嘿,装备可真齐全,骑的是电瓶车,车上安着带增氧装置的长方形不锈钢鱼箱,小电动机还一直在呼呼地发着声响。正是春汛期间,他专找水流快的河道,从桥上往下撒刹网。我从南长桥头跟他到南虹桥上。好家伙,那一网撒下去,正好撒在鱼阵的中央,渔网入水,网绳就开始不停地抖动,这位老兄兴奋得脸涨通红,手都有些抖。这阵势,估计也难得碰到。不慌,慢慢地收拢网绳,一把、一把往起提,然后渔网开始出水,网眼上卡着头的那几条白鱼肯定是逃不掉了,满桥背看撒网的人都屏住呼吸,帮着那位老兄暗暗使劲。“那条最大的!”,待到渔网全部起出水面,那条足有3斤多重的大白鱼“啪啦”一声,尾巴一甩、雪白的身体一翘,从铁疙瘩间落水跳跑了,跟着它,一下跑了好几条。捉鱼佬一看这情景,将刹网飞快地拉上桥背,解开一数,居然还有六、七条活蹦乱跳的大白鱼。
捉鱼佬笑了。
“兜肚网”——请鱼入网
“兜肚网”是老家那边常见的渔网。两根齐齐的竹竿,挑着一张月牙形的网,展开来就像一个网兜,所以,人们把这种网形象地称为“兜肚网”。过去,兜肚网捉鱼的“行头”大抵差不多:一架渔网,一条皮围裙,一只竹编的扁鱼篓。围裙是围在胸前的,扁鱼篓总见扎在后腰间。
从岸上将叉开的兜肚网撒向水面,网的一面快速沉入水底,另一面浮在水面,然后趁势将竹竿头顺着岸边轻轻击水,把岸边的鱼儿往外侧的网里赶,两根竹竿敲着敲着,从外向内,慢慢收拢到网的中心,随着两根竹竿并一起最响的一声“咚”,起网了。就像一架轻巧的起重机,竹竿就是起重机的吊臂,身体就是起重机的机身,双杆顶在腹部的皮围裙上,身体狠劲地往后仰,双手形成一个往上的翘力,将那架兜肚网生生地提出水面,然后悠悠地荡到跟前,网上的水顺杆而下浸湿了皮围裙,看着网里有活蹦着的鲜鱼,便腾出一只手,抓起小鱼,顺手塞入后背的鱼篓。
有句老话,大多应在兜肚网上,叫“十网九网空,一网就成功”。兜肚网小,围的水面也小,所以,空网的时候总是多,逮着鱼的时候少。但是,兜肚网的网具轻,撒网收网非常快。一看起水的网里没鱼,将网往竹竿上一卷,走人。换个位置再撒,保不定就能兜住条大鲫鱼或是几条大鲹鲦来。
兜肚网一年到头都有人用,因为用起来方便。那围裙,厚实、挡水,特别是天冷的时候,围了围裙,就挡住了网上滴下的大部分水,不至于兜一网便湿了衣裤,冷风中挨冻。大约这也是老家那边的人用兜肚网都要备一副皮围裙的原因。
直到现在,和刹网一样,兜肚网一直都在用,城里乡下都有,特别是在家养的鱼塘里使用,一兜一个准,网网不落空。那天应朋友相约,几个战友一道去他家鱼塘钓鱼玩。我这个从没钓过鱼的外行,战友健明帮我把鱼钩、板凳、蚯蚓全都备齐了,我却是摆个样子,在鱼塘边晒了半天太阳,钓起的唯一一条鲫鱼还让我一松手,滑入鱼塘放了生。主人见我两手空空,立即拿出兜肚网,三网两网,兜了好几斤鲜活的鲫鱼硬塞进后备箱,让我们带回家。
一种长长方方的渔网,两根竹竿交叉撑着,就像现代人使用的敞了口的尼龙蚊帐一样,竹竿交叉处就是渔网的提把,外加一副用木棍连成三角形状的“赶子”。这样的渔具,老家那边人叫“提罾(音)”。我曾问过好多人,这个“罾”字怎么写?好像都不知道,只是祖辈们传下来,就叫这名。我的记忆里,这种渔具,村上好多人家都有。平时收起来一夹,挂在墙上,一点也不占地方。要用时,将扎着绳子一松开,竹竿的弹性就将网具撑开了。
提罾网大都在夏季使用。哪天队里不出工,一大早,村民就扛着提罾出发了,到河边,把脱下的鞋子往裤腰里一别,赤着脚三步两步下到河浜,在没膝盖的河水里,沿着河边赶提罾。那时候的河水碧清,没膝盖的水都可以见到底。
完全不同于其它的渔具,赶提罾的技巧在于静,脚在水里移动的速度要慢,小小心心地,引起的水波要小,收放网的动作要轻,动静千万不能大,因为水边的那些鲹鲦、鰟鮍鱼机灵得很,一有动静就会逃之夭夭。左手将抓着的提罾网朝前轻轻地沉下水去,右手里的“赶子”便切着水底轻轻地赶,就像是在和鱼虾捉迷藏,也像是在和这些水里的精灵斗智斗勇。这样顶着烈日,赶着赶着,脚下踩到了阿蜊,趁手弯腰摸起来塞进屁股后头挂着的小竹篓。半天下来,一、两碗小鱼小虾总是有的,有时还顺带着捞起一碗鲜美的阿蜊、蛳螺来。
提罾网也有在船上放的,那大都是住家船,无论冬夏都放,因为人不用下水,村上人称这种船叫“鰟鮍船”。女人在船艄摇橹掌舵,脚尖踩着一块木板,时断时续敲击船板发出声响,仿佛在提醒水里的鱼虾:快跑啊!有人来捉你们啦!男人在船头用提罾一下一下拦截那些闻声逃窜的小鱼小虾。这样用提罾捉鱼的方式,正好利用了鱼虾的敏感,捉鰟鮍是最好的。所以,只要听到河里远远传来“嘭、嘭、嘭”的声音,村民们一准知道:敲“鰟鮍船”来了。
已经有好多年没听到敲“鰟鮍船”的声音了。
拖“荡网”——一网打尽
老家那边所有的渔具中,要数“荡网”面积最大、分量最重,晾晒的时候,铺满一大面场院,收起来运着走的时候,一张“荡网”差不多可以把一条三吨头水泥船装满。荡网的网眼小,能把河浜里大大小小的鱼子鱼孙全部捞光,有个成语叫“一网打尽”,相信最初的出处大约就是指这样的“荡网”。
这样的大网,拖一次要动用好多人力,当然收获也最大。在河浜或闸坝里拖“荡网”的景象,有点壮观,只是不多见,一年里也就能见到一两回。
记得以前,每到冬闲季节,村民们一家一户开始盘算起过年的事来。这时候,生产队长就思量着集体的渔塘要“起起底”了。“起底”就是把池塘里的鱼全部捉起来,分给每家每户过年。起底的办法有两个,一个是把水抽干,大概就是古话里的“竭泽而渔”吧,然后在捉光了鱼的池塘里腌稻草,来年春耕作肥料。那淤泥,比在大河里罱的河泥肥,都在乎的。另一个办法就是用“荡网”来拖,大的水面不会年年都竭泽而渔的,因为那工程量太大,所以,村上的“闸沿头”、“坝里头”、“小圩里”那几处大水面,都只能用“荡网”拖。我们这么大的村子上,好像没有哪家添置过“荡网”,要用到时,只能到邻村去请了来。
一条水泥船,载来了带着干猪血味的“荡网”,那网每年都要用猪血浸泡处理的,所以常年总有干猪血味。把网具拖上岸,用几根扁担或是长竹杆一串,好几个人合力将网具抬过闸坝,齐齐地将荡网帖岸放入结着薄冰的水中。然后是用人力拉着沉重的荡网沿河岸一点一点移过去,中间放一条小船照应着网的移动。不这样,怎么会叫“拖荡网”呢?我记得荡网的两边要好几个壮劳力才能拖得动,那拖网的人,背后扎着背纤的纤板,前面接着网绳,身体使劲地往后用劲,非常费力的样子。圩堤上的西北风吹着,拖网的村民脸冻得通红,清水鼻涕滴着,看着圩堤上围看热闹的女人、孩子们,时不时的安慰一句:“马上有鱼吃了啊!”人群一阵欢笑。有鱼吃真好!那时候,一年到头,逢年过节,难得一次能从生产队分到三、二斤鱼尝鲜。
收网的时候,现场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兴奋和混乱。好像男女老少谁都想上去抓一把过过瘾。生产队长扯着沙哑的嗓子指挥村民们把鱼从泥水里捞起来,一条不剩、全部装进各家送来的稻箩里,一担一担挑进仓库,然后过称、算重、集中、分类堆放。再商量如何大小搭配着分配。
这样的“荡网”,现在还有在用,那是在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家养渔塘里起鱼时用的。每次拖荡网,虽然没有了过去那般的热闹、兴奋和混乱,但却总是一番肥鱼欢蹦乱跳的丰收气象,荡漾在主人脸上的,是一种收获的期盼和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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