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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农船

时间:2014-03-04 来源:紫砂之家

   宜兴西乡南山七十二涧水汇集成的 溪河,自南向北朝老家西渚方向蜿蜒流来,到了村前,一个大转身向东,径直奔西、入太湖而去。另一支天目湖方向来水,经由老家村北,在东头与溪河相聚。自古以来,这里河多、水多,船是村上祖祖辈辈出行、运输的主要交通工具。

  一、1984年4月30日,在宜兴西渚吾桥村地下沙层6米处,发掘出古独木舟三艘,其中二艘腐烂废弃,另一艘较完整,经科学鉴定是距今2500多年前的春 秋战国时所建,现存南京第二历史博物馆。这艘独木舟呈黛青色,全长8米,中间宽73厘米,舱深32厘米。首尾渐窄略向上翘,船舷有一排椭圆形小孔,舱侧用 木钉固定船板。这已经不是最原始的用一根树干凿成的独木舟了,而是为扩大舱容和提高干舷,将船舷改用了木板,体现了独木舟向木帆船进化的关键步骤。此类独 木舟的用途主要是渡水(摆渡)和捕鱼,也可用于短途的、少量的货物运输。算一算,距今已有二千五百多年历史,可见厔溪河流域使用木船历史之悠久。

  到我懂事的时候,老家村上大的木船已经少见了,偶尔进村来的大木船,不是从县城来村粮库载运稻麦的运粮船,就是渎上人家过来卖大白菜、大萝卜的卖菜船,还 有一路“嘭嘭嘭”敲着船板专捉鰟鮍鱼的渔船。那种公家的运粮船,通体被桐油油得黄亮亮的,进到河沿头的河埠边,高高昂起的船头顶着河埠,一条又宽又长、钉 着一节节铁搭的跳板高高地架上河埠,看上去真是气派。除此之外,村上仅有几条放鸭用的木船,3米来长,几十厘米宽的样子,村上人把这种小船称作“小溜 子”,这种船的舱浅,船身瘦长,仅供一人一篙操作,不能载物。平时上岸,竖在生产队仓库的院子里,到春夏季派它用场时,两人抬着滑入河浜。这种“小溜子” 特别灵活,驾船人找准重心,两脚站稳,竹篙轻轻一点,竟会滑出老长一段。放鸭人驾着它,在水面上与鸭周旋,得心应手,潇洒自在。只是这船难驾,我曾一直想 试一试,站立上去却晃动得厉害,找不准重心,整个身体怎么也立不起来,只能勉强弓腰坐着,还做着随时下水洗冷浴的心理准备。这么小的胆子,提心吊胆地坐 着,怎么能驾“小溜子”呀?看来这只能是我乡村生活的一件遗憾事了。

 

福寿延年

咸子情 原矿清水泥《福寿延年》

  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产逐渐发展,农船需要量越来越大,水泥船逐渐取代了沿用数千年的木船。那种工厂化生产的水泥船,价格不高,实用,还便于维修,只要不是 拦腰断,哪里碰坏一点,看看里面的骨架钢丝网完好,就拖上岸,找来水泥,一笃一糊,看看不漏水了,干了推下水照用。老家那一带,这样的水泥船存在了差不多 半个世纪,直到现在,偶尔还能见到。

  二、那个时候,村上的十多个生产队差不多都添置了水泥船,用于生产生活的运输,这样,给村民们带来多少方便啊。水泥船有多种规格,按载重分,1到5吨的都 有。我们村上用的大都是载重3吨的,老家那边河道小,这个载重量的水泥船船体短,吃水浅,掉头转弯方便,到了冬季枯水期也可以派用场。我们生产队的那条船 平时就系在沟西浜,一条通着大河的小浜尽头,出小浜入大河往西不远就是大田集中的羊滩圩;沟西浜头还靠近大路,人来人往的,在眼皮底下看得见,船系在那 里,大家放心。因为一条水泥船,也要算是生产队的大家当了。村上人说,船是男人,橹是女人,配起来才是一家人,一条船、一支橹、一支竹篙,配套好了的,缺 了哪样都难行。全林伯做队长的时候,橹和竹篙存放在他自家堂前,哪天要用船了,队长会安排村民去他家扛了橹和竹篙,有时他干脆自己扛着橹下船。要是一早看 到全林伯扛着橹经过家门前,我准知道,今天又要用船运什么了。

  生产队常用水泥船运送猪囤(即猪粪),把各家各户的猪囤一担一担挑到船上,用船运到羊滩圩,然后再从船上一担一担地转拨到地头。挑上挑下的,虽然麻烦,但是比直接用肩膀一担一担地挑到二里路外的田头,总是省了不少力气。

 

  收获季节,用船运稻把,是每年都做的老生活。把樵下晒干了的水稻连草扎成一把一把的活计叫做“和稻”,和好的稻把在田埂上堆成一垛一垛的,腾出地来抢种小 麦。到种麦的那些天,队长思量着要把稻把运回场上开夜工脱粒了。扛着锄头下田种小麦,顺便带上扁担和绳子,到临歇夜前,各人到稻把垛前用绳子捆上一大担稻 把,一担一担都挑到水泥船上,码好。村民们到家不久,船也到河埠头了,队长在门外喊:“挑稻把了!”,村民们从家里带着扁担,鱼贯而出,到河埠边的船上把 各自的稻把担挑上场。正是农忙的时节,用船运这一程,省却了村民们多少体力啊!

  那装着满满一船稻把的水泥船,要平平稳稳地摇到村上的河埠边,其实也是要花点功夫的。一人多高的稻把,在船梢看不见船头,怎么摇呀?有办法。两人在后面掌 橹摇船,一人在船头撑篙看路,嘴里“推梢、扳梢”地指挥着。“推梢”——船头要稍往左;“扳梢”——船头要稍往右。手里的橹把要侧过多少,加多少力,才能 把满载的船头扭过一点,摇船人的心里有数得很,那全凭经验,全凭船头船尾的默契配合。这样的摇船活,我也做过多次,心里有数的。

  三、我摇船就是在生产队的那条水泥船上学会的。十七八岁年纪,还没怎么发育呢,跟着大人们来来回回地运猪囤、运稻把、运这运那的,听生哥他们掌橹,我紬梆,紬着紬着,慢慢地学会了。

  生产队的水泥船大都用于平时村头、田头的短途运输,也有用这船运送公粮的,把生产队应交的公粮送到公社所在地的粮库,也不远,十里水路吧。上世纪八十年代 初,改革开放后第一次农房建设高潮,村上还没通公路呢,家家户户砌新房,那么多的砖、石、水泥、黄沙,全是用村上的几条农用水泥船运进村来的。一条船,今 天你家用,明天他家用,忙得很。那时候的水泥船啊,真是立了大功的。我家砌灶间屋时,用这船和

 

  听生哥两人一道去十多里路外的石灰厂载过一次石灰。 宜兴话里有句歇后语说:“石灰船上失火——无救”,言下之意是说船运石灰很不安全,那块石灰,碰着水就化。自古以来,宜兴产的这么多石灰大多是靠船运出去 的,还要过江过河,可见风险之大了。我那天运石灰正是大热的天,水泥船板上滚烫,不小心溅上几滴水,一眨眼便蒸发得无影无踪。刚从窑里扒出来的块石灰堆在 舱里,阵阵热浪直扑胸、脸。十多里路船摇下来,我和听生哥两个的嘴唇干裂得象要冒出火来,又渴又饿。一到家,赶紧吃泡饭,又解渴又能填肚子。我一气吃了五 大碗。那一餐泡饭吃得啊,终身难忘,也创下了我今生一项吃饭的纪录。

  村上人用这种水泥船跑的长途恐怕要算是去十里牌化肥厂运氨水了,三天时间给六天工分,还有几角钱补贴,待遇不错。只是一个来回近二百里水路,关键是要过西 氿和团氿,对于我们这些没见过大江大河的年青人,那可是谈虎色变的水域。人说:天下三大苦,摇船、打铁、磨豆腐。摇着满载氨水的水泥船过团氿,还不光是苦 的问题,运气不好碰到大横风,蓦然入氿,肯定危险,邻村就有村民运氨水过团氿时遇着风浪翻船遇险的。

  那时候,年年冬季,都要去十里牌运氨水回来给小麦施肥。队里买回来好几丈白大布和一圈塑料绳,又去农机厂请铁匠打了十多只碗口大小的铁环,请裁缝做成一面 布帆。有了这玩意,水泥船跑起长途来,省劲多。队里几个常被派去运氨水的年青人非常开心,有点鸟枪换炮的感觉。船进徐舍大河,笔直的航道,遇着顺风,便将 穿好布帆铁环的竹篙插入中舱的桅杆孔里,使劲将撑着布帆一角的另一根竹篙斜刺着撑起,拉紧帆绳,风顿时将帆鼓得满满的,慢腾腾的水泥船顿时轻松,就像汽车 猛一加速,提起船上人好一段精神。顺风扯着帆在大河里行船,真是非常爽快,村上人形容这是“神仙都羡慕的日脚”。只是这来来回回,有顺风必有顶风。遇着顶 风行船,那就真是苦差使了,船上的三个人,一人用竹篙使劲地撑,两人拼着命地摇撸,满载的水泥船才会缓缓地向前行。 在白茫茫、浪滔滔的氿中心,那孤独的水泥船顶风行着,简直是在地狱门前打转,心都吊在喉咙口,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才行,与风与浪搏斗了好几个小时,待到船 终于过氿进到内河,赶紧靠岸,三个人都会瘫倒在船上,拣了条命似地直喘粗气。

 

双色方圆

朱建伟 原矿清水泥《双色方圆》

  用水泥船运氨水,大都是将氨水装在船前后密闭的安全舱里,敞开的船舱里不能盛放,那氨水实在太刺眼鼻,人闻着受不了,还说是如果这样敞着几天,气味都跑 了,那氨水也就不肥了。没有验证过,谁也不知道对不对。大家都知道安全舱里装满氨水行船是不安全的,但是没办法,那年代,都是这样做。在化肥厂的河埠边排 了好长时间队,终于轮到了,打开水泥船前后的安全盖,一根大管子朝着舱口,哗哗哗,一通放,满了,赶紧将安全盖旋紧回程。

  每次都是这样,装满氨水后,回到宜兴城的太滆桥下,把船系好,天已快黑了,赶紧在船头的小锅灶上生火做饭。每次运氨水,锅灶、碗筷、米、菜、油,都是带齐 了的。也有偶尔上岸打牙祭的,那一次,我们几个就上岸进人民北路上一家饭店吃过一碗大排盖浇面,味道很好。算一算,过去四十多年了,脑子里还回味无穷。

  四、那时候的水泥船,差不多一年四季都要派用场,除了运输,作为直接的生产工具,大约就是罱河泥了。每年冬春季,生产队总要安排劳力罱河泥,一条船两个壮 劳力,岸上配合的辅助劳力还有两、三个,将罱好的河泥一锹一锹翻上岸堆着,来年做肥料。一天换一班,歇人不歇船。

  在水泥船上罱河泥也是一件力气活,还要有相当的技巧。那种两根竹竿夹着一只麻线编成网兜的罱头连同上面的铁件,空的拿在手里就有二十来斤重。双手撑开罱头 嘴,直直地沉到河底,一并一用劲,夹住满满一罱头河泥,那份量就有百多斤了。借着水的浮力,将夹满河泥的罱头拖到船沿口,双腿一蹲一用劲,船帮着力向水面 自然一侧,借一把力,趁势将罱头竹杆向上一提一开,“啪啦啦”,完成了一罱头河泥的动作。这一切,光用蛮力不行,需要一大把暗力,更需要借用船体晃动的巧 力。水泥船上罱河泥,我在生产队劳动的时候也做过,只是远没有父亲他们做得那样熟练,那样看上去轻松自在。

 

  近二十年多来,陆路交通越来越发达,乡乡通公路,然后是村村通公路,即使是江南水乡,农用的水泥船,逐渐淡出人们的生活,祖祖辈辈把船作为主要交通运输工 具的时代,逐渐离去。那天,我在村中心的河埠边,看着几条曾为村民们效劳了数十年的水泥船,被遗弃湮没在河道的水草间。我仿佛看到了它们饱经风霜、破败而 无奈的表情,在诉说一个曾经的风光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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