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4-06-24 来源:紫砂之家
“紫砂,因为一个人而发生了彻底改变。这个人,名叫陈曼生。嘉庆十六年(1811年),他以一县知事的身份抵达溧阳。六年里,他勤勉有加,兢兢业业,公暇 之余爱上了邻县阳羡的紫砂。他或许没有想到,他的官职在汗牛充栋的朝廷命官中早已让人忘记,独创的曼生十八式却使他名噪天下,成为后人仰慕的古今紫砂第一 人。”
陈曼生诗书画印俱精。可在我心底,曼生只属于文人壶。曼生,便是文人壶的名字。他们互为注释,已无法剥离。那种渗透和交融,与时间短长无关, 与二百多年的岁月流逝无关,与曼生的毕生心血有关。他的前半生只为后半生铺垫,酝酿,厚积。他把诗文的跌宕,书法的飘逸,纂刻的厚重,金石的质朴,有机地 融入了紫砂壶艺,留下了名垂青史的曼生壶。
这是我称他为行者的原因。因为世界的秘密尽在此间,一切都是与世间抗衡的结果。个人的力量终是渺小的,但他睥睨千古,大胆创新,独树一帜,在紫砂时间的刻度上画下了自己的记号,表现出一种倔强的
坚持。这让我想起秦汉瓦当,竹简上的“长毋相忘”,形容木芙蓉的“枉教绝世深红色,只向深山僻处开。”袁宏道的“余观史上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之人,皆无癖人之人耳。”那是一种割舍不断,撕扯不开的情怀,是一种放纵不羁的真性情。
曼生壶,以名字成为一种文化符号。世上能有几人?他身居官场,却抛开名利,风流云散,只身驰骋于艺术,在撄宁之境中忘怀得失。世上又有几人能做 到?他位居权职,却放弃尊贵之身,散淡于民间江湖,世上几人肯为?他居然都做到了。他用六年时间完成一个生命姿态——放下。放下锦袍,放下冠带,放下浮华 喧嚣,放下尘间恩怨,于暮色时分,乘坐小舟来到阳羡蠡河的蜀山脚下。那舟悠悠洒洒,如闲云野鹤掠行水面。归去来兮,他完成了人生最大的飞越。
也许该体味的是他放下的这个动作。多年艺术的熏陶,早已达到物化两境,宁静致远。而官场是什么,
是一派模糊的影圈。一份虚无的苑囿。权 力。纷争。欲望。名利。金钱,声色,所有炫目的词都是过眼烟云,都能在一滴水中化为眼泪,化为泥土里一颗尘埃。那就悄然转身,去花间吟诗,桑下作画,谈古 论今,品茗酬唱,自得文人雅士之乐趣,但不能承受生命之重,总觉浮生尔尔。何去何从,一个最基本的哲学问题摆放在眼前。人生的路太短了,去日无多,到底舍 得什么?
多少个那样漫长的寒夜,陈曼生捧一把暖心慰怀的紫砂老壶,与自己的心灵对话。终有一天,他把深情的目光停伫在那把与自己休戚与共,浮沉相依的老 壶上,此刻温润素雅的它多像一个内敛含蓄,古朴温厚的君子,孔子以水自喻胸怀,东坡以月寄托情思,自己何不以壶为心灵的福祉?那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 的五色土才是天地之所在,众芳之所在,大美之所在。手捧着它,就觉和自然融为一体,感受到大地最初的律动,静听着天籁的美妙之音。
我不止一次在“曼生十八式”的草图前停留许久。有取自然现象的却月、饮虹、横云等;取植物形志的瓜形、葫芦等;取实用器物的钿盒、复斗、牛铎、 井栏、合斗、棋奁、笠形等,取几何形体的汲直、合欢、春胜、员珠、方壶等;仿古器物的石铫、百衲、古春、延年半瓦、飞鸿延年瓦、天鸡、镜瓦、乳鼎等。壶的 线条流畅干净,清新简约,富有水墨画般的优美。这是他融天地万物于内心,不断逾越雷池,从一个崭新的视觉去揭示壶的神韵,让人想起中国唐代大诗人王维空灵 而意境悠远的山水小诗。
把相隔几个世纪的艺术家和诗人相提并论,似乎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然而我在王维和曼生两位艺术大师身上,的确能找到不少非常相似的地方;他们都是旷世奇才, 在许多领域深有造诣,性情散淡,向往平和宁静的生活,能在处世和入世之间宽阔地带自由游弋。都信佛。表现在作品上韵律生动,风格恬淡,古朴风雅,力扫繁琐 和落俗,是多种艺术的融合和渗透。王维的山水诗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表现出浓厚的禅意。曼生壶上风雅的壶铭,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书画、篆刻、金石,相 融一体,儒、道、释参透其中。“试阳羡茶,煮合江水,坡仙之徒,皆大欢喜。”茶,水,人,一幅生动的生活场景图。“左供水,右供酒,学仙佛,付两手”,闲 来品茗,愁来饮酒,自得慰藉,自得乐趣。此种心境,也是其人生向往之追求。“吃茶坐禅,笠阴喝,是二是一,我佛不说。”使人产生许多想象,你问佛,佛不 说,自己去参,让你自己去体验,真是富有玄机。
可以体悟出他篆刻壶铭时的心境:它与笔落惊风雨的奇谲无关,只是精致里流淌出散淡和沉稳。或许是桃花依旧笑春风后的苍凉之感沉淀内心,或许是沧海月明珠有泪的朦胧之情合上门扉,或许……他,平静坐下来,正襟危坐,用刀,用笔构建了一个空灵禅意的世界。
物与人的缘分,是否冥冥注定?满目之中,身历之下,何为偶然,何为必然。曼生满周岁 抓周时,对身旁诸物无动于衷,径直爬向站在桌边的爷爷,抱住了爷爷另一只手上所执的老茶壶。那壶无疑为他的一生指明了方向。他后半生的幸福和痛苦只隐含在 那壶里。最初的抓周,简单,却神秘。即使他自己,也不能破译蕴含其中的密码。
一次偶然的机会,陈曼生因喜好紫砂壶而结识了当时制壶高手杨彭年。二人相谈甚欢,一见如故。两双手紧紧相握,一双官人的手,白皙,修长;一双艺人的手,粗 糙,隐含力度,他们相携相成,彼此成全,各自的生命姿态在相互传承的瞬间大放异彩。“杨君彭年制壶得龚时之法,而余又爱壶并亦有制壶之癖。”陈曼生的肺腑 之语流露出他得一知己的满心欢愉和喜悦。
一个没有文化领袖的城市,无疑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城市!同样,一个缺少领军人物做统帅的艺术领域,无疑要黯然许多。陈曼生卓尔不群的艺术造诣和博雅精深的艺 术修养,使紫砂艺术在柳暗花明之际,出现了历史上的又一昌盛期。他在紫砂的艺术银河里成为一个群星环拱的恒星,他的引力所及,便构成一个星系-----他 和杨彭年这段不渝之情,实在让我们感动。既有艺术上的认同,也有感悟上的相通,抱负上的一致,更是人生命运上的惺惺相惜。还有江听香、高爽泉、郭频迦、查 梅史等许多名士追随着他,一起绘制壶型,攥写壶铭,成立阿曼陀室。这不算大的斗室,故旧纷来,新友频聚,群贤毕至,谈笑有鸿儒,往来皆同好。个中缘由。一 为曼生的声名。二为曼生的人格魅力。
“曼生壶”也是壶中君子,可遇不可求。曼生壶只在朋友和壶迷之间流传,是为那些懂得欣赏的人而生。在我的阅读视野中,我不止一次地看到不同时代的人对他的 回忆和感叹。 据传有一位湖广巡抚吴大徽,也是个学富五车的文人,他四处托人求壶不得,感慨万分的说“金银非老夫所爱,乌纱亦非老夫所求,惟曼生壶为老夫心动而终难遂 愿,此乃一生所憾也。”
“金马玉堂学士,清风明月闲人。”陈曼生都占尽了,可谓福人。若剥开幸福的内核,就会发现,他的闲适里裹藏的,是一种无声的涌动,他的深情里隐藏的,是一种情怀的厚实。他的淡然平和,使官场中的繁文缛节,勾心斗角及一切荒谬的存在都显得尴尬和可笑。
我想找寻他的照片,但搜遍所有都没有,满目只有他的画,字,文,壶。恍然间,一个疏朗才俊,一个名士风流,一颗重情重义的赤子之心,透过时空的帷幕,向我走来。在他手里世界看到了那片神奇的艺术-----紫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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