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4-11-14 来源:紫砂之家
三
日常生活中,这里的人们开玩笑,或者打赌,已经把顾景舟的壶作为可望而不可即的代名词。但是,人们并不知道,遇到顾景舟认为值得的朋友,他会主动赠壶。红学家冯其庸,与顾景舟有半个世纪的交情。据他回忆,几乎每次见面,顾景舟总要跟他说,其庸啊,交往几十年了,我一直要送把壶给你,喜欢什么式样,你说。冯其庸知道,顾景舟做一把壶,要花太多的心血,坚持不要。有一次,冯其庸来紫砂工艺厂,在顾景舟工作室,顾景舟拿出一把石瓢壶,说,今天你就不要客气了,这把壶你如果不拿,过几天别人就要拿走。冯其庸还是不肯收,说,顾老啊,拿你的壶,就像夺命,我于心不忍。
冯其庸不肯要壶,是真心的。有感于顾景舟抟壶精妙、炉火纯青,他曾赋诗二首,赠予多年挚友:
其一
百代壶工第一流,荆溪夜月忆当头。
何时乞得曼生笔,细雨春寒上小舟。
其二
弹指论交四十年,紫泥一握玉生烟。
几会夜雨烹春茗,话到沧桑欲曙天。
1983年,宜兴紫砂工艺厂的隔壁,悄然挂出一块招牌:宜兴紫砂二厂。这是一群附近周墅公社的“泥腿子”办起来的乡镇企业。为首的厂长,是一个名叫史俊棠的年轻人。一开始,紫砂工艺厂有一种“老大”心态,根本没当回事,但紫砂二厂凭借其灵活的体制,敢立潮头的闯劲,其发展势头迅猛,很快就打开局面。“兵临城下”的感觉,不免让老字号的紫砂工艺厂人心浮动。1985年,顾景舟的大徒弟徐汉棠“跳槽”到紫砂二厂;过后,其弟徐秀棠也连根拔起,到紫砂二厂落户,成为当时轰动性的新闻。顾景舟很冷静,其实,从紫砂二厂开始筹建厂房,他就一直关注着。新生事物的出现,是社会进步的必然。每天他从紫砂二厂门口路过,总感到那里面,是一团鲜活的气场。先是徒弟、学生接连“跳槽”,后来,上海友人戴相民来信,说上海成立了紫砂协会,他荣任副理事长,而理事长,上海的朋友们,竟一致公推紫砂二厂的厂长、时年35岁的史俊棠担任。顾景舟读罢此信,震动很大,内心一时有些想法。上海在他心中,分量很重。成立紫砂协会,久居老大哥地位的紫砂工艺厂,却无份额。后来他知道,这几年,紫砂二厂做了不少事,在上海先后主办了“宜兴紫砂民间收藏展”,唐云出场,题写展标;之后又搞了“紫砂书画联展”,程十发题写展标。时代确实变了,年轻人思想解放,敢作敢为,堪当大任,应该理解、支持他们。于是,他信步走到一墙之隔的紫砂二厂,去看望徒弟徐汉棠,并且认识了史俊棠。对史的朝气与干练,他很欣赏。隔了不久,他让顾燮之给史俊棠带口信,方便到寒舍一叙。
关于与顾景舟的那次见面,史俊棠有如下回忆:
燮之给我带信后,我如约来到顾老家。老人家已经在等候,给我泡茶。态度非常诚恳、亲热。交谈中,我感觉他思路很敏捷,一点儿也不保守,很容易接受新事物,让人感觉,他既是一位和蔼的长者,所谈观点又很犀利。后来,他站起来,取过一把匏尊壶,说,我自己做的,送给你泡泡茶,做个纪念。我惊呆了,顾老的壶,我怎么当得起?但顾老的态度既诚恳,又坚决,说,朋友嘛,做个纪念。又说,茶壶拿回去,要经常用,不要藏。然后,又说到个别官员,把从他处拿了去“留念”的壶,一转身就卖了,自己造房子,给儿子结婚。简直是脑满肠肥!顾老说到这里,眼里流露出厌恶、愤恨的神态,表现出一派凛然的风骨。
当时,顾景舟的茶壶,在江南地区完全可以买一套大面积的商品房。但顾景舟自己,还住在一个叫“百家口”的紫砂厂职工宿舍里,面积很小,连个书房也没有。他给史俊棠送壶,不但是对紫砂新一代闯将的一种肯定,而且,他认定,无论是谁,只要是对紫砂事业作出贡献的,他就要支持。
顾景舟对官场人物,从不巴结。但是,20世纪80年代,一位县委领导调离宜兴,来与他话别,他却破例送了一把茶壶。在顾景舟心目中,这位领导对紫砂发展倾注的心血颇多,人很清廉,为人也较实在。他送壶,有惜别友人的意味。后来,这位领导在仕途上遇到麻烦,“有关方面”调查人员来找顾景舟,问,他是不是向你索要过茶壶?顾景舟只说了两个字:没有。来人转弯抹角,暗示他,就说那把壶是领导跟他索要的。顾景舟大怒,将拐杖戳地,“嘭嘭”直响,说,我难道不能有朋友吗?顾某抟壶,无非一把砂土,赠送友人,有何不可?来人又说,顾老你不知道,你送他的这把壶,已经被他家人卖了,赚了大钱。或许,来人希望这时顾景舟能骂他几句,好拿回去做“口供”。顾景舟不慌不忙答道:我壶既赠友人,一切听凭作主。一把小壶,若真能帮他解决生活上的困难,岂非雪中送炭!要真有此事,我很高兴。
后来证实,那把壶,被调查的领导并没有卖,那些话全是“套”他的。最后,领导的“麻烦”消除,曾向顾景舟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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