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8-07-20 来源:紫砂之家
民国战乱,国内没有什么权威的艺术奖项。军阀们忙着打仗,分割地盘;共产党还处于“地下”状态,玩紫砂壶的爷们,也就是在兵荒马乱的年月抚慰一下自己的心情,图个风雅。紫砂艺人做壶,说到底是寻口饭吃。1935年的美国芝加哥博览会,给了紫砂艺人一个机会,那一年,恰巧宜兴成立陶业紫砂公会,主持者决定摆一个擂台,让各路紫砂英豪的作品来一个大展示。一日,有一个生得黧黑的汉子,不声不响送来一把“东坡壶”和一件紫砂三友瓶,那东坡壶器宇轩昂,三友瓶则是松竹梅交相辉映,地道的中国气派;这两件作品一经展出,赢得了不少赞誉。没过多久,东坡壶和三友瓶就去了芝加哥,那壶出了大彩,获得优秀奖状;瓶也跟着风光了一把。
这两件作品的主人,就是汪宝根。
汪宝根出生在宜兴蜀山西街,这一带是窑工壶手聚居的部落,抬头见壶,低头见瓯。汪宝根14岁即师从伯父汪春荣,他出手并不快,讲究慢工出细活,但壶艺精绝超群,当时的几家有实力的陶器公司争相聘他,汪宝根自题名号“旭斋”,并请治印名手镌印,每制一壶,即打印于壶底。他时而在“利永”做壶,时而在“吴德盛”当领班师傅,还去上海“铁画轩”当技师。如此频繁地转换地方,壶界的人说法不一。有人说汪宝根脾气倔强,三句不合,拔腿就走;有人说他性情中人,士为知己者死,认定的事,五匹马也拉不回头。
芝加哥获奖,让汪宝根名声大噪。求壶者一时趋之若鹜。汪宝根为人处事是个急性子,但制壶慢得出奇。一般的艺人,一周可制三把壶,汪宝根不行,他快不了,一把壶在他手里,翻来覆去地修修裰裰,一个月下来,还不能拿下。求壶者心急,有的就住在他家附近的客栈里苦等,那只怕是要拿汪壶当重礼,去派大用场的;有的玩主,好附个风雅,江湖上说,汪壶在手,至味在口。汪宝根稳得住,他不急不躁,有时甚至摆一点小噱头,你急他偏慢。且说那年,宜兴有个捕役头子,名朱岳年,闻知汪壶金贵而且难求,他倒是不买账,什么鸟壶?老子弄把玩玩。先是托人去付定金,一等半年杳无音讯;老朱大怒,差手下衙役前去蜀山窑场,将汪宝根连人带工具以及泥料、泥凳之类一起押到县城衙门,汪宝根被关进一间仓房,衙役说汪师傅,这下你可以定心制壶了吧?汪宝根全无惧色,每日吃喝之外,只管呼呼大睡。县城里那些名儒贤达听说汪师傅被拘了,那还了得!全来跟老朱要人,“拘了他,你给我们做壶啊?”有个前清老秀才,是汪壶的铁杆粉丝,扬言要和老朱拼命。老朱吃不消,三天后只好把汪宝根放回去,壶,还是未得。
旭斋狂壶!在相当的一段时间里,这个折子在江南宜兴一带的茶楼酒肆流传。其实汪宝根并不像坊间传的那样狂,说到底他只是个制壶艺人,而茶壶要靠一双手去做,一天十几个小时,那样的冷板凳,一般人根本熬不住。汪宝根经常去向程寿珍前辈请教壶艺。有一个传说是这样的:某一日,汪宝根带着自己的壶坯去程寿珍门上请教,程寿珍看了一眼,说:“你做得太快了!”汪宝根一楞,别人都说我做壶太慢,一个月还不能完成一把壶,老先生怎么说我做得慢?程寿珍拿出自己的一件得意之作“鱼化龙”的壶坯给汪宝根看,“这把壶我做了半年了,还未收工。”汪宝根讷讷无言,拱手告退。
汪宝根的风头还出在和民国政要于右任合作制壶上。于右任是大书法家,但从没在紫砂壶上挥过豪,当时宜兴有个陶刻名家兼陶器老板吴汉文,将一柄汪氏合菱壶托人送到于右任手上,于右任好生喜欢,于是记住了汪宝根的名字。日后,他在一件汪宝根的壶坯上写了“否极泰来”四个字,由吴汉文精心镌刻,让宜兴窑场轰动了一番。
可惜汪壶好景不长。抗战爆发,宜兴陶业遭遇浩劫,大家逃难都来不及,谁还用紫砂壶喝茶?汪宝根的生活日见窘迫,只好临时开了一家“柴行”,这时的汪宝根大概没什么脾气了,小本的生意,老是要跟人赔笑脸,经常跟客户躬着腰,慢慢地就有些驼背。拼尽了力,日子还是过得不咸不淡。回想前半生轰轰烈烈,恍若隔世;太多的不甘心,伴随他度过无数个不眠之夜。后来他把制壶技艺传给了儿子汪福庭,薪火总要传递,儿子是他生命的延续,万一他熬不到寒冬的尽头,儿子福庭或许可以等到一个属于紫砂的春天。
上世纪50年代初,刚刚从战乱中恢复元气的紫砂业开始走向复兴之路。可惜,当新生的“宜兴蜀山陶业社”成立的时候,汪宝根已经重病在身,他只活了52岁。在陶业社开张的鞭炮声中,汪宝根最后绽放的微笑有些惨淡,人们在欢呼雀跃,紫砂的早春在向艺人们招手,但这些跟他已经没有关系,只有蠡河里平静的水波和欸乃的浆声在为他送行。
人生一世,悲欢离合,残缺多多,庸常琐屑的生活里,有如此圆满的吉祥壶器陪伴着汪宝根有限而残缺的一生,虽遗憾,但也实属幸运。汪壶非壶,是一种心灵寄托,一种人生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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