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金砂》第八章(4)

“说！”吴钦差冷冷地喝出一个字。

　　“请容犯官私下与大人一谈，然后犯官愿听凭发落。”潘天赐却言语平和，显得胸有成竹。

　　“好吧！”吴钦差思索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吴大人，您查实犯官六条罪证，犯官知罪认罪。吴大人，您对我大清朝忠心耿耿，清正严明，若满朝百万官僚都像您这样，那朝纲必正，国运必兴啊！”在客店一间上房之中，仅有吴钦差与潘天赐二人。潘天赐忽然用奉承的语调说道，但是却绝无谄媚的神色。

　　“潘天赐，在离开扬州之前，你还不认罪，怎么现在突然认罪了呢？”吴钦差知道，潘天赐要求与自己私下面谈，绝不是为了说这几句取悦讨好的话。

　　“当初，吴大人您是查案，犯官岂有自投罗网的道理？如今天下大赦，犯官赶上新天子皇恩浩荡，为何不搭上顺风车呢？”

　　“好一个搭顺风车呀。你倒真会投机取巧啊！你有罪无罪还没有定案，至于怎么赦免你，要等案子查清楚再说。”吴钦差已经听出来，潘天赐的话貌似谦恭，其实句句藏着骨头。

　　“摄政王已经赦免犯官。此刻，犯官倒是替吴大人您着想啊！”潘天赐在说话时，目光忽然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吴钦差头上的红宝石顶戴。

　　“为我？你为我着想什么？”吴钦差没想到潘天赐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一时莫名其妙。

　　“吴大人，您对大清忠心耿耿。”潘天赐在一句奉承的话语之后，忽然尖锐地问道：“犯官敢问吴大人一句，两宫遗诏与当朝圣命，孰轻孰重啊？”

　　“你这话问得荒唐！我身为大清臣子，岂能将朝廷圣命擅分轻重呢？”吴钦差虽然嘴上打官腔，心中却忽然感到沉甸甸地往下坠。

　　“然而，历朝历代，先帝遗诏与当朝圣命有悖，当以当朝圣命为准，哪有弃当今皇上圣命不顾的？”潘天赐说出这番话，见吴钦差竟然愣在那里没有开口，于是又以老师开导学生的口气说：“摄政王代皇上立言下诏，大赦天下，犯官当在其中。若在此普天同庆之时，大人您将犯官扣押，那当朝文武百官会怎么想啊？若有人在背后奏上一本，说吴大人您视皇上年幼，拥兵自重，不服摄政王，那麻烦就大了！”

　　“本官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吴钦差忽然提高了声音，急切地说，仿佛急于为自己辩解。

　　“在我大清朝，这种跳进黄河里都洗不清的事儿，那可是屡见不鲜哪！犯官当然为自己的逢凶化吉而庆幸，但更关心的是您这大清栋梁的前程，不忍看到吴大人的仕途受挫，为一小小的犯官，而成为违抗圣命的钦犯哪！若真是这样，那是吴大人的不幸，也是我大清的不幸！犯官恳请吴大人再行斟酌，三思而后行啊！”

　　潘天赐说过这番话之后，就不再做声了。此时，吴钦差既未反驳，也未替自己辩解，两人就这样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默然相对。听得窗外微微的风声，更感觉呼吸都已充满丝丝寒意。

　　“禀报大人，新任江宁知府焦湛之派人前来送口信。”一名军官的禀报，打破了二人之间难堪的沉寂。

　　“叫他进来。”吴钦差命令道。然后，他望了望站在对面的潘天赐，用近乎叹息的声调吩咐：“你……先下去吧。”

　　“形势比人强，也由不得他了。”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潘天赐仿佛胜券在握，他知道自己刚才的一席话，已经彻底地打动了吴钦差的内心。望着愕然呆立在一旁的阎武，潘天赐忽然笑着开导说：“对付那种饱读经书的人，要用舌头啊，不是拳头。”

　　潘天赐的一番舌辩，确是使吴钦差改弦更张了，他下令就地丢弃囚车，让犯人们随队乘马而行，立即赶往江宁府。潘天赐重病初愈，柳叶从来没骑过马，于是指派了孙黑子给他们牵马随行。孙黑子气得暗骂钦差行事不公，却无可奈何，只得认命。

　　数日之内，众人赶到江宁。新任江宁知府焦湛之前来迎接，并禀告说已经接到朝廷六百里快马急报，帝后两宫确实已在一日之间先后驾崩。此刻，醇亲王既是先皇光绪的胞弟，也是当今皇帝的生父，何况又被加封了摄政王，权势之大已是登峰造极，原本与之争权的庆王府，眼看全无招架的余地，不久定然土崩瓦解，依附庆王府的朝臣也将树倒猢狲散。吴钦差与焦湛之以往均属庆王府亲信，两人谈起朝廷大政，都感到前程渺茫，焦湛之甚至失声痛哭。

　　几乎一夜无眠，次日清晨吴钦差方才起身，贴身兵丁就前来禀报，说潘天赐求见。吴钦差皱了皱眉头，吩咐请他进来。

　　“昨日深夜，吴大人与江宁知府深谈，下官旧属所言之事，应属不假吧？”潘天赐请安之后，便故做谦恭地问道。

　　“国家不幸，却是你潘天赐的大幸啊！”吴钦差听出潘天赐话中带刺，纯属明知故问，于是也反语讥讽了一句。

　　“既然消息不假，下官想向吴大人提出辞呈。”潘天赐说着，已从袖中抽出一封辞呈，双手高举过顶，躬身递了过去。

　　“辞呈？”吴钦差蓦然一惊，他一路领教了潘天赐的老辣，不知今天又要搞什么花样，于是暗中戒备。

　　“下官决定引咎辞职，告老还乡。还请吴大人恩准。”

　　吴钦差接过辞呈，展开匆匆看了一遍，脸色竟微微地变了，然后轻轻冷笑：“看来本官此番来到扬州，确实长了不少见识。到今天，我才算知道什么叫做老奸巨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