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金砂》第九章(1)

　　在江宁府与吴钦差分手之后，潘天赐却没有急于回扬州，也没有立即回北京老宅，而是带着儿子、阎武和柳叶一同攀登紫金山。刚刚经历了一场初冬的雨雪，初晴之后的天空碧蓝如洗，更显得天高云淡，松柏冬青等不落叶的树木，被洗去尘埃，越发挺秀清逸。一家人日前还是生离死别，此刻劫后重聚，更觉得眼前景色宜人，仿佛占尽了天下的福气。

　　由于担心潘天赐重病初愈，再加上一路磨难，山路又是越往上攀越陡峭，阎武和柳叶都 想搀扶他，却被潘天赐笑着推开了。“不用，不用。老夫已经挣脱牢笼，重获新生。从此以后没有官轿坐了，要锻炼强健的身体，练出强壮的腰板，活跃于生意场上啊！”

　　从前日获准告老还乡开始，潘天赐便决定弃政从商，对潘四公子和阎武谈论过数次了，他侥幸逃脱大难，在欣喜之余，说话不免啰嗦。此刻潘四公子微笑着跟在父亲后面，他也满心赞同父亲远离宦海，从此无拘无束。

　　“潘老板！”说话的竟然是阎武，他虽然忠厚，人却不笨，此刻竟开起潘天赐的玩笑来。

　　潘天赐回过头，双手抱拳在胸前施了一礼，俨然便是市井商贾应酬顾客的姿态，笑道：“客官，你想买点什么？”

　　随即，潘天赐禁不住心头的快意，带头哈哈大笑，潘四公子、柳叶、阎武也感到有趣，跟着笑出了声。

　　这一阵笑得畅快，但潘天赐的体力毕竟比不得壮年，才到半山腰已感到心跳气喘，潘四公子和柳叶上前扶持。潘天赐沉浸在喜悦之中，竟未加拒绝。不一会儿，众人已经登上山顶。

　　迎着拂面的山风，潘天赐极目远眺，只见虎踞龙盘的金陵古城，号称南北天堑的滔滔长江，还有十里金粉的秦淮河两岸，此刻尽收眼底，就连附近的几座小山，也都能俯瞰到山顶。登高远望，令人顿时感到眼界高远，心胸开阔，潘天赐心旷神怡之余，更是感慨万千，直想如同古代文人墨客一般即兴高吟一番。“龙盘虎踞，人杰地灵，果然名不虚传哪！此地乃是我潘某人的再生之地，也是我潘家的福地呀！面对这巍巍钟山，茫茫云海，老夫有一重大决定，要向诸位宣布。”

　　“父亲是不想回京城了？”潘四公子问道。

　　“正是！”见儿子一言道破了自己的心思，潘天赐的兴致更是高昂，“老夫决定，永远离开那京畿是非之地，举家南迁。”

　　“好啊！”潘四公子也十分赞同父亲的决定。潘四公子本来就厌烦官场上的虚假酬酢与倾轧欺诈，父亲叮嘱潘家后人世代不得为官从政，可谓正合他的心意。而日后寄寓在金陵古城，与名山大江为邻，便是陶渊明和李太白，也绝无此乐趣。

　　于是，父子二人在山顶上便筹划着如何迁居买宅，开店营生。潘天赐说出了自己的心思：“老夫决定在秦淮河畔，夫子庙前开上一家陶艺馆，做做老夫喜爱的紫砂壶生意。收到了好壶就留为自用，收到了更好的，就把前面的那个壶卖掉。如此往返，以卖带藏，以藏促卖，好不自在呀！”

　　“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了。”柳叶笑着插了句话，这种且商且隐的日子，实在令人神往。

　　“好一个神仙过的日子——连你都这么说了，老夫就决定不更改了！”

　　在秦淮河畔一处繁华街市，一家名叫“紫玉轩”的店铺即将开张了。这家铺子门面很大，十分气派。与当地很多商行店铺类似，紫玉轩也是前店后宅，但这所宅子却更显得惹眼，不仅是因为墙高院阔，更是因为此地在南北朝时期便是王谢高官的府第；之后在明朝又住过一位王爷，是太祖朱元璋的开国功臣；在四十年之前，又曾被太平军的一位王爷征做王府——可谓是千古金陵的风水宝地。所以，自从数日前这所宅子换了新主人，街坊邻里便纷纷议论这位新主人的来历，后来他们才得知，买下这所宅子的是前任两淮盐运使潘天赐潘大人，于是人们又觉得惊奇，不知潘大人为何虽然“告老”，却未“还乡”，反而客居金陵开起了买卖铺子。

　　此刻，宅子内外正忙着修缮，陈设家当，添置用具。潘大人变成了潘老板，阎武也从贴身武弁成了护院的镖头，李三依旧是管家，潘天赐吩咐他与阎武、柳叶赶赴扬州，除了将存在扬州琼玉钱庄的历年积蓄提到金陵之外，还有两件要事——一是将存放在扬州的那批紫砂壶运抵南京，务须一路小心；二是到莲花书寓，不惜重金为柳叶赎身。

　　至于冯师爷，已经在潘天赐面前哭着跪拜了好几次，表示诚心悔过，一心追随潘大人。潘天赐虽然鄙薄其为人，但想到自己落难之时，他并没有落井下石，何况在自己被押往京师的路上，冯师爷毕竟和阎武、潘四公子一起顶风冒雪，一路狂奔前来搭救自己，也算是对自己有恩。于是，潘天赐依旧收留了冯师爷。

　　“近日乃是多事之秋啊！这次老夫虽然逃过一劫，但对仕途已心灰意冷。从今往后，我们潘家三代不得从政，也让四儿断了此念。老夫想前往京城一趟，把家眷接来。”潘天赐望着刚从地上站起身，膝盖上还沾着尘土的冯师爷，忽然打了个哈欠，满脸疲惫地说：“无奈近日老夫颇感困乏，自觉无力承受旅途之劳顿，想劳烦师爷跑一趟，替老夫代劳。”

　　冯师爷没想到经历了如此大的一场变故，潘天赐还是一如既往地信任自己，顿时觉得受宠若惊：“老爷，将如此重任交给鄙人，鄙人绝不辜负老爷的信任，一定平安地把宝眷接来金陵，好与老爷团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