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金砂》第十一章(3)

　　这天，潘天赐正在书房赏玩藏壶，自得其乐，忽然听到门外一阵响动，他推门察看，却见李三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门口，而一只崭新的信封却丢在书房的台阶前。潘天赐随手拾起，见并未封口，于是抽出信纸翻阅。字体分明是儿子的笔迹，但刚刚看过两行，潘天赐不由得勃然大怒。

　　“这个孽子！畜生！”

　　半个时辰后，潘四公子被李三带到父亲面前。

　　“你从丁山回来之后，据说又有好几天没回来住了？”潘天赐劈头问道。

　　“孩儿最近在忙店堂里的事，容孩儿如实禀报……”潘四公子依旧是先前的借口。

　　“店堂里的事不忙着说！我看你是执迷不悟。你对我不满啊？”潘天赐不满地责问。

　　“孩儿不敢！”

　　“不要轻信那些闲言碎语啊！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娶妻交友与收藏茶壶，都是一个理！”

　　“可是……”

　　“可是什么？人相处久了，自然就生出眷念。就像茶壶被你抚摸、把玩、享用，喂你茶水，沁你心肺，你能将它一扔了之吗？”潘天赐喜爱赏壶，即使在教训儿子时也要以壶喻人。

　　“可是，人和茶壶有时候是不能类比的。”潘四公子倔强地辩解。

　　“怎么不能相比？我拿你跟茶壶相比，还是抬举了你呀！一个人要去要留，还要考虑到方方面面哪！”潘天赐指了指花格子上那把老方丈送给他的紫砂壶，“就拿这个茶壶来说吧，虽说是品相不佳，还有点残破，出身并不高贵，可是它救过我的命啊，陪我走过艰难的岁月！我能将它一扔了之，弃而废之吗？不能呐！”

　　“父亲的高论，孩儿不敢苟同。”潘四公子索性犟到底了。

　　“当初要娶柳叶的是你，现在如此胡闹的也是你！”潘天赐心头的恼怒，实非言语所能形容。他忽然从抽屉之中取出一只信封，举到儿子眼前晃了晃，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你的行楷有进步，可惜满纸荒唐言！收回你的胡言乱语！这个家你说了不算！把它捡起来！有家不回即有违孝道，娶妻不守是未尽夫责。你回去给我好好地闭门思过！”

　　潘天赐说罢，转身走出书房。潘四公子俯身拾起地上的信封，他蓦然惊呆了，因为这是他今天早晨亲笔写成，命李三专程送给柳叶的——一封休书。

　　回到紫玉轩，潘四公子第一件事就是提审李三。

　　“你小子居然敢来见我！”潘四公子将刚才在父亲那里受的气，全都撒在了李三头上。“我让你办的事，你跟我说你办了，结果你给我办到老爷那儿去了！”

　　“四少爷，是这么回事——”李三故意哆嗦着解释，“我一不小心把那信给弄丢了，还好让老爷捡去了。你说这信要落到外人手里，一张扬，这事不就……”

　　“你少在这儿给我耍滑头！”潘四公子气得用手指戳李三的额头，“李三，我告诉你，老爷会的我都会，老爷不会的我也会。你再在这儿跟我耍心眼，别怪我不念以前的情分。”

　　“是是是。四少爷，我知道您是高人。但我也知道少爷您现在是深藏不露。”李三赔着笑脸，连连点头哈腰。其实，休书落在潘天赐手里，完全是李三向冯师爷求教的计谋。早晨，潘四公子命李三将休书送给柳叶，着实让他犯了难——“要不交给四少奶奶吧，四少爷知道了肯定拿我是问；我要交给四少奶奶了吧，这四少奶奶一时想不开，投井上吊寻了短见……”

　　李三捧着这封送不得、扔不得的休书，哭咧咧地向冯师爷求教。冯师爷却笑眯眯地说：“你就不会万一把它给丢了——无巧不巧，巧上加巧，叫老爷捡着……”

　　于是，今天上午的一切事端，就这样顺理成章地展开了。当然，其中的手脚，李三是死也不肯说出来的。

　　面对脸色铁青的潘四公子，李三又禀告说：“少奶奶让您回去一趟。”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潘四公子不耐烦地说。

　　“四少爷，可少奶奶说了，非要见上您一面。只要能见上您一面，她说了——要死要活，要走要留，全凭四公子您发落。四少爷，这事你就别让我们做下人的为难了。您看，少奶奶把话都说到这分上了，我看您还是回去一趟。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是夫妻一场啊！”李三越说越是动情，最后竟跪倒在潘四公子面前。“四少爷，这事就算我求你了！”

　　当晚，潘四公子终于再次回到他与柳叶的房间。他依旧同上次一样，一言不发地坐在床上。正在轻轻晃着摇篮的柳叶，也没抬头看他一眼，只是随口问：“回来了？”

　　“我不回来行吗？你都要以死要挟我们潘家了。”潘四公子故意拖长了声调，以显示自己的不满。

　　“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不用你写休书，我也不会连累你们潘家。”柳叶的回答很平淡，仿佛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你想干什么呀？我跟你说过了，潘家有你吃的，有你喝的，有你用的。”柳叶的淡漠，更激起了潘四公子的怒火。

　　“这些不是我要的。”柳叶始终没有正眼去打量潘四公子，依旧用背影对着他。

　　“你想要什么我知道。我告诉你，没有！”潘四公子暴怒地吼叫起来。

　　“你现在就是给我，我也不要了。”柳叶的声音变得更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