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金砂》第十六章(4)

　镜空几乎要惊叹了，自己这个弟子是个有心人啊！而且制壶的天分，分明不在自己之下。自己无心插柳，却柳阴成行了！

　　“师父，这就是那把僧帽壶的碎片。徒儿没有撒谎。”慧真从一堆紫砂中拣出僧帽壶的碎片。

　　“你看到没有？里面有一枚指纹。”镜空翻过碎片，指点给慧真。他忽然看到靠墙的架子上，竟摆设着众多从古到今的名壶，更感到诧异，于是问：“你哪里来的这些名壶啊？”

　　“师父，这不是什么名壶，都是徒儿仿制的。”

　　“你仿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壶吗？这是仿古大王高云松的‘追古提梁壶’。”镜空捧着慧真仿制的追古提梁壶，缓缓地摸索着，眼中的泪水几乎滚落，似乎伤感无限。

　　“师父，这也是徒儿仿制的。”

　　“真是有人因壶而死，有人因壶而生。上天造化弄人，惩罚我这个前世的罪人。”镜空蓦然警醒了——慧真纵然青胜于蓝，将来必可成为一代名家，但这制壶的技艺，对他而言是祸非福啊！所以，必须要阻止他，不能让他再与紫砂有分毫沾染！

　　“啪——”镜空将手中的提梁壶摔碎在地上。“你呀，命中注定与紫砂有缘，与我佛无缘哪！”

　　“师父，师父！徒儿知罪了……”面对镜空悲戚绝望的神色，慧真惶恐地跪倒。

　　也就是在这天，潘四爷再次拜访了镜空方丈。

　　“方丈大人佛事繁忙，怎敢随便烦扰？今天鄙人想找的，是方丈大人的徒弟啊！”潘四爷上次已经说明来意，所以这次索性就直说了。

　　“怎么，我的徒弟会做壶？”镜空面色如常，心中却阵阵惊悸。

　　“据说，他就是贵寺中的伙夫啊。方丈大人……”

　　“施主，果真如此，那必是坏了我佛门的规矩。贫僧定将严加惩处，岂能再加放纵。”潘四爷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镜空以决绝的回答制止了。

　　“这个……”

　　“潘施主，贫僧失陪了。”镜空已起身离开了，“慧虚！送客！”

　　旁边的知客僧慧虚立即躬身合掌：“施主，请！”

　　“这位小法师，每次都要麻烦你，请问你的法号是……”潘四爷心中忽然灵机一动，问道。旁边的小六子却浑然不解，心想这两回来这里，那位喜怒无常的古怪老方丈多次叫他“慧虚”，老爷是没记性还是明知故问？

　　“小僧法号慧虚。”

　　“那么，那位兼任伙夫的法师，就是慧实了？”潘四爷忽然问道。

　　“我们这里没有慧实，只有慧真。”慧虚回答。

　　“对了，对了，虚可以对实，也可以对真。谢谢你呀！请留步吧。”潘四爷心中登时大喜，装做恍然大悟的神色，连连道谢。

　　“得！又白来一趟。”小六子望着山门抱怨道。

　　自从得知慧真偷学去全部制壶技艺之后，镜空方丈对他的态度明显苛刻了许多。寺中吃水原本是几个和尚负责到山下泉眼中去挑，但镜空却突然发话，只由慧真一人去挑水，旁人不得插手。用斋时，镜空又要慧真服侍众僧，必须待他人吃过后，慧真才能吃到残羹剩饭。旁人为慧真不平，慧真却认为既然自己闯下了祸，自然应该受罚，所以全不在意，对一切默默忍受。

　　这天，镜空又斥责慧真尘心未净，与佛门无缘，决意要将他驱逐出寺。慧真不愿离去，整日跪在山门之前，请求师傅宽恕。众僧都认为方丈不通情理，慧真想到自己自幼孤苦，全仗师父将自己养育成人，心中全无怨恨。

　　就在此时，一位状若乞丐、举止怪诞的老者前来拜访，自称是方丈的老友。众僧无不诧异，只有镜空知道，这位游戏人间的高人是——康半仙。

　　“华安寺香火鼎盛，如何要撵和尚下山呢？”一僧一俗两位老者对坐在佛像前，康半仙问道。

　　“他已不是我佛门中人。老施主且吃茶去，莫管闲事。”

　　“朱砂与法师的缘分未尽，无法了断。”

　　“朱砂？谁是朱砂？”听到康半仙这句话，镜空蓦然一惊。

　　“朱德海的儿子朱砂啊！法师你不记得了吗？”

　　镜空如闻惊雷，手中的佛珠落在蒲团上。

　　“当年，是老朽度他进华安寺的。法师把他养大成人，胜造七级浮屠，也可化消你自己的罪孽了。”

　　“慧真？朱德海的儿子……朱砂？”镜空喃喃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心中一片空白。

　　也许是康半仙的面子，慧真仍被方丈收留了。当晚，镜空走进慧真的禅房，见他依旧在跪拜礼佛，于是问道：“慧真，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到寺里来的吗？”

　　“记不得了。听老师父说，徒儿自幼父母双亡，被一个老乞丐拣了来，送到了寺里。老师父圆寂之后，徒儿由师父抚养长大。徒儿有错，任凭师父打骂。只求师父不要赶徒儿离寺，不要再让徒儿变成孤儿。”慧真跪在镜空脚下，苦苦恳求。

　　“起来吧！”

　　“谢师父！”

　　“慧真啊，那年你还小，大概就一两岁吧，我们这里出了一个制壶高人，他叫朱德海……”镜空忽然讲起一件往事。他的神色已经不似端严的高僧了，却像一位经历了无数人间风雨的凄苦老人。

　　“朱德海？”慧真忽然感到心中剧烈一震，仿佛这个第一次听说的名字竟深铭五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