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金砂》第十九章(1)

　在潘四爷的资助下，徐石川当日就被安葬了，只是墓碑不可能一夜之间雕刻完毕，石匠还在赶工。潘四爷又派拐子张物色了几名壮劳力，准备第二天将徐家窑上的废墟渣土清理一下。这时，慧真却面色含悲地来到客栈。

　　“潘施主，我是给您报丧来的。”

　　“怎么了？”潘四爷问。

　　“徐夫人因为悲痛过度，刚才也去世了。”慧真伤感地说。

　　“真是祸不单行，太不幸了！”潘四爷叹息道。

　　“可怜他们的月莲姑娘，这一辈子是要受苦了。”慧真既悲伤，又担忧。

　　“不过徐大师和夫人也算是有缘分哪，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啊。”潘四爷忽然感慨地说，话语有些苍凉。

　　“烦请潘施主在立碑的时候，刻上他们夫妻二人的名字。”慧真提醒道。

　　“法师想得周到。当然！当然哪！”

　　“小僧还有一事相求……”慧真迟疑了一下，说：“请容许小僧将月莲姑娘一同带往金陵城，暂且避避风头。”

　　潘四爷见慧真接连提到月莲，关切之情毕显无疑，他不禁问：“法师怎么会突然动了这个念头？是准备还俗吗？”

　　“潘施主如果觉得为难，那就请恕小僧有食前言了。”慧真见潘四爷沉吟不语，于是说道。

　　“此话怎么讲？”潘四爷听到“食言”二字，心中骤然紧张。

　　“月莲姑娘痛失双亲，债主逼婚虎视眈眈。她若不能与小僧同行，小僧恐怕就不能随潘施主一同前往金陵城了。”见潘四爷还在犹豫，慧真霍地站起身，“小僧告辞。”

　　“且慢！”潘四爷连忙起身拦阻，“我就依了你的要求。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

　　“潘施主，请讲！”

　　“法师也要尽心尽力地完成我的事情，不得与月莲来往频繁。”

　　慧真点了点头。他关心月莲，以往是出于出家人的慈悲之心，而从今晚之后，却全然是出于兄妹之情。就在刚才，月莲妈弥留之际——

　　“小师父，华安寺的小师父。”昏睡已久的月莲妈，似乎被梦魇惊醒，双手无力地在空中乱抓乱摸。

　　“大妈，我在这儿。”在一旁打坐的慧真，连忙走到床前，他的双手立刻被月莲妈紧紧攥住。

　　“小师父，你今年多大了？”月莲妈喘息着问。

　　“小僧今年二十三了。”慧真莫名其妙，照实回答道。

　　“二十三……应该是属虎的。你是哪一天的生日？”月莲妈又追问，声音显得更虚弱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镜空师父说，我是他从外乡捡来的。”

　　“小师父，能让我看看你的左脚吗？”月莲妈吃力地说，话中带着强烈的期盼。

　　“这……”慧真迟疑着。

　　“师父……”月莲妈的声音充满了恳求。

　　慧真心中不忍，于是脱下左脚的鞋，将脚抬起来。

　　朱砂胎记——月莲妈先是嘴唇哆嗦着愣了片刻，随即又悲又喜地叫道：“是他，是他！孩子，你是我的儿！你是我的儿！你是我的儿啊！”

　　“大妈，您说什么？”慧真无比惊愕地望着狂喜狂悲的月莲妈。

　　“孩子，月莲是你的妹妹，我把她托付给你了。”月莲妈对慧真拜托道。

　　“妈，你在说什么呀？”月莲也惊骇地问。

　　“月莲，他就是你的哥哥。可他跟你不同姓。”月莲妈的目光开始散乱了，但神志依旧清醒。

　　“大妈，那我姓什么呀？”慧真心中剧烈一紧，急忙问。

　　“妈，那……他姓什么呀？妈——”月莲也焦急地问，眼泪几乎落下来。

　　月莲妈却突然高声叫道：“石川，我们儿子找到了！儿子找到了！”

　　“大妈，您知道我姓什么吗？”慧真急切地问道。他以往认为自己是孤儿，出家人又都以“释”为姓，所以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姓什么。此刻，他真的非常想知道。

　　然而，床上的月莲妈已经静静地，一动不动了。她嘴角微微带着笑意，似乎终于无憾而终了。

　　“阿——弥——陀——佛——”慧真将满腔的疑惑、悲伤与眷恋，统统化做了一句佛号。

　　第二天晚上，月莲将父母合葬在倒塌的废窑边，刻着双亲名字的石碑也已赶制完毕，立在了坟前。月莲跪在地上，一边烧纸，一边落泪。她在一日之内痛失双亲，早已五内如焚，悲痛欲绝，如果不是慧真在一旁照料，她真的会追随父母而去。刚才，她找到复记当铺的张管事，将父亲生前欠下的钱还清了，了却了父亲最后一件心事。月莲此刻只想在坟前为父母守孝，多守一刻是一刻，再过半夜，她就要和慧真哥哥一起到金陵避难去了，以后不知几时才能回来给父母上坟。

　　忽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渐渐逼近，月莲抬起头，发现蒋府那个疤子脸的打手，带着几个面目凶横的壮汉站在面前。原来，拐子张最近这些日子鞍前马后地替潘四爷跑腿奔波，打探消息，没想到梦想的赏钱没拿到，结果还挨了嘴巴，早已心中不忿。昨晚，他在门口借送茶水的机会，偷听到慧真和潘四爷商量，准备将月莲带到金陵。于是，他今天跑到蒋府告了密，既出了气，又得了笔赏钱。

　　蒋青山听说之后，当即气炸了，他没想到潘四爷竟然在他蒋家的地盘上横插一杠子，于是将疤子脸叫过来，吩咐他带几个人，当晚就把月莲抢到蒋府。蒋青山自己，则亲自赶到八方客栈，前去找潘四爷兴师问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