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0-07-20 来源:紫砂之家
我们接触也三年了,从时馆长介绍认识以后,逐步进行了许多交流。也有一些社会名流看了你的作品,很钦佩,对作品艺术的含量给予充分的肯定。你先粗略讲一下你从事陶艺专业的简要过程。
葛:实际上还是因为业余喜欢紫砂,研究紫砂,走进了陶瓷艺术这一领地。开始是帮台湾人做紫砂壶,在台湾早就是一个很响亮的品牌。因为我是从研究材料入手的,对于泥料研究得比较深,后来造型、制作工艺等都比较精通。应该说在这方面我付出的比人家多,获得的、理解的学问比一般人也要多。不管是研究材料也好,研究造型也好,制作工艺也好,都与本身对文化艺术的爱好有关系。这是第一。第二,对传统文化艺术的了解有多深也是很关键的。把现在社会上的一些问题撇开,从自己对文化、艺术、陶瓷工艺的理解角度讲,我从来就是走自己的路。中国几千年的文明史,其实陶瓷是主流和见证。人类从蛮荒时期走向文明时代,就是因为发明了陶器。现在用陶瓷作为国家名称的,只有中国。能代表几千年文明史的实物是什么?是陶瓷。考古工作者要鉴定年份,比如说要鉴定一个古墓,一件文物之类,最终的依据标准是什么?也是陶瓷。由此可见,陶瓷或者说陶瓷艺术在我们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中的地位与份量。
笑:你的名字叫葛明祥,300年前的清中期有一个制陶名家葛明祥,听说你们还离得不远。父母亲起名字的时候,他们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后来为什么又从医从事牙科了?骨子里是不是流淌着陶文化的源泉?
葛:对这个问题我也反复思考过,没有找到具体的答案。父母亲都是做陶的工人,他们对宜兴的陶瓷历史,以及历史上有多少名家,有哪些经典品种,根本一无所知。他们根本不知道历史上也有个人叫葛明祥,所以这个名字是纯属偶然。实际上丁山就是陶都的核心地。这个地方以前是很小的一个镇,而且葛、鲍是丁山的两大姓,所以追溯到300年以前的葛明祥是不是我的祖宗?按照逻辑规律来推算,不是直系也是旁系。但是我认为不需要把谁拿出来挂在口头上,因为这跟我现在的工作,跟我走到今天,实在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某些人嘴上老是挂着我的师傅是谁,我的父亲是谁,我的爷爷是谁,其实这都是现代社会商业炒作的需要。而真能成为大家的,并不一定在于他的老师是谁、祖辈是谁,而在于他本人的天赋以及后天的努力。他骨子里有天分,有激情,然后在这条路上耕耘付出代价;付出超过一般人的艰辛和汗水,那么他就会得到回报,就会有成就。真正有水平、有专业学问、有文化艺术品位,这不是你的老师、家长或姓氏决定的,而是你本身的造诣、成就所决定的。当然,有良好的学习条件及家庭环境,那也许会更好。
笑: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与很多因素有关,当然,我们也不排除在陶艺氛围熏陶之下的启蒙教育。但是能够成为一代宗师,同他个人的才情、气质、学养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作为一般的技工,可能有祖传关系。这个人家里面是做壶的或者做陶艺的,他的小孩可能比别人先一步接触或学习,他成不成为真正的栋梁之才,要看他以后的造化。前人葛明祥作为清中期的一个大名家,你小时候到后来从医,是不是比较崇拜他?你又为什么要改行?改行从事陶艺以后,你有没有想超越他,或者同他名字上有所区别?
葛:紫砂界的那位泰斗,也不在于他的先生、他的师傅有多高明;而在于他本身严谨好学的性格、执着聪慧的天分、以及他长期的生活、工作中,努力研究各种文化艺术,用心接触广泛的文化人、艺术家,和他们进行各种各样的交流,从中吸收到很多“养分”,受到很多启发,再经过自己的潜心领悟、实践、总结......。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过程。这种交流和碰撞,比老师教、师傅带可能更有价值!你看历史上的那些大师的子女,有几个也成为了真正的大师??顶级教授教出来的也不都是高才生。大师是磨练出来的,而不是培养出来的!
关于我这个名字,当初在1986年左右开始研究紫砂材料的时候,对历史上的葛明祥几乎没有概念。接触到很多老茶壶,收到一些古陶瓷的时候,看到有一个葛明祥的印章,感觉很奇怪,怎么会同名同姓,一个字不差。然后了解到过去的葛明祥在当时已经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名家,而且是研究的釉,因为釉是陶瓷领域中学问最深、难度最大的一个重要部分。而那时我是在弄紫砂,研究紫砂材料和制作,好像没有多大关系。到后来,跟日本人接触多了,一是受到他们的启发,二是受到日本人的侮辱,这也是最根本的原因。我当初有一个机会把很多国内的陶瓷作品拿到日本去展销,哪知日本人对中国的大部分陶瓷不屑一顾,说都是低档次,没有品位的......。那时我真是受到了一种侮辱,从心底感到不服气,真想非要弄点好东西给你们看看。这也是一种潜意识上的动力。
当然那时也毫无把握就一定能弄出好作品来?你凭什么说能超过他们、弄出更高档的作品呢?所以当初只是一种想法,根本不敢说出口。后来一步步研究,钻进去了,我逐渐找到了感觉;在浏览各种资料,研究各种历史的古董物件中慢慢总结,慢慢积累,然后在自己摸索探讨上千次的试验过程中,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
这时候回过头来看,感觉历史上的葛明祥还真是了不起。我现在叫葛明祥,要改姓改名都是不现实的。但是我这个人不喜欢张扬,很多人早十年就跟我说,你这个品牌好打,古今两个葛明祥么。历史上葛明祥的均釉,当初在宜兴很有名,现在日本人也很喜欢。我分析下来这种釉总的还是比较简单,但是你必须承认在当初的时代、当初的条件下,能弄出这种釉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但从陶瓷艺术的专业角度来讲,确实不算太高档,是比较普通的釉,但是视觉效果不错,这是它的特点,也是它的生命力。
有时候我又傻乎乎地想,我怎么也成了一个葛明祥?我父母亲给我起这个名字,非常偶然,而且有一个过程。刚开始给我起的名字不是葛明祥,是葛永明。后来感觉叫永明的多了,又属羊,就葛明羊吧,后来再想想,还是吉祥好一点,就叫葛明祥吧。老人过去起名都是缘从这些个角度。改名改姓都是不现实的,但是我也不愿意去沾祖宗的光。他有再大的本事,根本没教过我,见都没见到,根本是毫不相关的事情,扛出来就是唬人、骗人。有时也会想,过去葛明祥弄的是釉,我现在也要在釉上创造出自己的风格。昨天我跟张志安老师聊了两个小时,他问我:“现在你这个釉感觉好玩吗?”我说好玩。他说:“好玩是好玩,不一定好卖啊?专业性太高,懂得人太少了,你为什么不多做一些紫砂?”我说紫砂一直在做,没有停过。因为我在台湾的品牌打到现在,已经十九年了。现在台湾人还来找我,但国内我一直很低调,而偏偏国内就是靠宣传。张老师说:“紫砂好赚钱,里里外外都盯着紫砂,你为什么不专做紫砂呢?你这个釉虽然好玩,但赔钱。”我说,是赔钱,但这是一个品位,是一种文化,是一种很专业的学问,也是我喜欢的一种艺术。或许也能为家乡陶都增添一点光彩......!
笑:你的作品在学术界是认同的,包括中央工艺美院院长杨永善先生、张守智教授等等一些专家、学者,研究这方面的专业人才都给予充分的认同。还有很多台湾人也非常喜欢。开始时顺华馆长跟我说发现一个当代的官窑产品。普通百姓对官窑这个词不是很理解。官窑到底是什么?当今社会有没有官窑产品?官窑产品当时是给皇宫做贡品的,他们艺术欣赏的感觉应该是什么样的?
葛:“官窑”这个名词在历史上是很有震憾力的。宋元明清都有,是从宋代开始的。宋代的东西已达到了顶级,后世再也没有能够超过宋代的釉子作品。自然窑变产生的釉子结晶具备了无限精彩的美感!所谓的官窑产品,当初是不计成本、不计代价、只要品位、只要效果。而且出来以后不好的全部砸掉,不流落到民间,把好的全部集中起来送到皇宫,这部分作品就叫官窑产品。官窑产品的特点是什么?是档次!品位高、艺术效果好、制作难度高、专业含量深。并且相当一部分都是孤品,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欣赏价值!官窑产品的精华所在是釉与火的艺术,故后代在仿制宋官窑产品时,往往只能在造型上接近,而无法仿制其釉的精美绝伦。所以,造型还是陶瓷艺术中最简单的部分。另有一个特点是在于精而不在于大。宋徽宗曾说:“小巧方合清玩”。在文化艺术修养以及美术欣赏水平上,他是绝顶一流的高手。
笑:是不是集中了一批当时的技工精英在专门制造?
葛:当初是这样。宋代和清代的部分王宫贵族对陶瓷艺术特别钟爱,文化水平高,艺术欣赏能力强,诗文书画没有不精通的,特别是宋代。从哲学的高度来看,人生有两种追求,一种是物质的,一种是精神的,相对来说,物质是有限的,精神是无限的。现在大多数人都集中在物质追求上,物欲好像永远满足不了,而精神却很空虚。其实,这是没有文化的表现。当初的官窑产品主要是指宋代的五大名窑:汝、官、哥、定、均,以及明、清时期的一些陶瓷艺术品。皇室为此还专门拨款,派专员督造。几大名窑的主要特色就是讲究釉子与窑火的表现。过去官窑产品大部分都是以瓷土为胎料,烧窑制度都是以高温还原方法为主。瓷土纯净,对釉的破坏比较小,而我现在的各种特色釉部分是用陶土坯体来烧。陶土含很多复杂的金属氧化物,难烧!但一旦烧出好的效果,就比瓷胎更丰富。还有,我是坚持以纯手工制坯,尽管在复杂造型上用手工是没有优势,但自然随意的效果会特别好,更何况美就要简洁!这就是我现在做的跟古人不一样的地方,而烧成方法也是高温还原。现在不可能有什么官窑,但我这种方式、过程和效果,就是过去官窑的做法。另外,现代的官方,没人愿意去弄这些,反而只有个别“民窑”真正舍得投入。因此,现代官窑与民窑的概念和等级已经完全颠倒过来了。
笑:官窑产品在这个时代很难成就的,古代实际上是朝廷培育出的一种艺术品,高投入,低回报。大工业生产中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现在人们都是以利益来计较价值,利益作为价值的根本追求。你一个执着的陶艺探索者,能够做出当代的“官窑”作品,自己感觉作品在当代和以后能不能立住脚?它在哪个领域里是跟古代官窑产品持平或是有所突破呢?
葛:我不敢喊我就是现代的官窑。但是如果从纯专业角度讲,陶瓷艺术就是三个要素所构成:土的艺术(也是造型艺术,包括配方技术和装饰技巧),釉的艺术和火的艺术。我的陶艺作品在这三方面基本上都达到了超现代一般水平的状态,特别是火釉项目。在造型上,我是采用纯手工制坯,由于高温的原故和满足釉子反应的因素,有时会因为形体的特殊性、(如铜器演变做陶瓷),或坯体厚薄、釉的施表要求等原因而作一些让步,这势必会导致只关心或只懂造型的人的不理解。(目前这里常常是这样)。但这没有关系,象我这样的东西一定不是大众所能够读懂的,这很正常。我付出的精力和代价不是从获得多少暂时的市场利益、商业价值来考虑的,这个思路就跟过去官窑的做法一样。因为当初官窑的做法,也是不考虑代价,不考虑价格,只要考虑最终的效果。现在我创作出来的大部分作品,也是跟过去官窑一样的,世间无双,天下唯一。那么这里也涉及到一个哲理性的话题:固然艺术的存在总是智者见智仁者见仁,但今天你搬来一块石头或别的什么东西,已经五千年了,全世界没有相同样的,那是不是艺术(品)呢?应该说这不能算艺术(品),因为它不是人的智慧创造的,这是第一。第二,它是否有美感?是否具备作为艺术品所应该具备的丰富性和有序性?也就是说它是否能让人的感官感到有美的元素存在?有没有让你反复欣赏百看不厌的内涵在里面?且有没有透过作品以外之难能可贵的各种背景?因为最终的收藏、最终的欣赏都需要这样一个前提:那就是你面对的首先是作者的人格精神和思想个性,以及创作过程的难度和所付出的心血与代价,同时要看他的专业含量、艺术层面达到了什么样的高度?而决不应该是仅仅为了金钱利益、为了市场去做的商品。
笑:无锡广电局局长严克勤说了这样一句话:“葛明祥的作品是把古代失传了的好多东西再找回来了,并且有自己的语言,这样的东西肯定很高,可能当前不被普通百姓所接受,如果困难的话,我可以自己掏工资买他的作品。”以后结果怎样我们暂且不说。严局长是一直收藏和研究中国瓷器的,在这方面有专门的研究,比较精通。另外我接触的那些书画名家,到了你那边,看到你的作品都很激动,这些人对艺术的感受力比较强,虽然懂,但是也不会掏钱来买你的作品。我就这么想了,在我们这个朝代,是不是越高的,研究越深就同市场接轨越难呢?
葛:基本是这样。越是专业、越是顶尖,就越是孤寒。其实我的创作说纯传统也不合适,因为如果说我仿制一件古人的作品,我不可能做得比古人好。三个原因,第一,古人比我们有时间。古人可以花几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来做一件作品,我们现在是做不到。我已经比别人静得多了,我可以一个月做一件作品,我可以在100件里面挑一件作品,但是古人比我们更了不起,他们的心比我们更静。第二,古人的作品已经被历史所承认,已经有一个标准,就算我做得更好,世俗观念中还是认同古人的作品。第三,如果说我做得真和古人的一模一样,我认为也不屑一顾,因为那最多是重复古人,古人在几百年以前就做得那么好了,在今天这种社会条件下,你还是做成一模一样的东西,根本不稀奇,也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炫耀的。那么我现在的创作是怎样呢?首先是在传统的基础上,(因为不可能造出空中楼阁,)同时要有所提高,有所发展,有我自己的个人风格和面貌,这才是我追求的目标。我现在烧的窑变釉,其实是古代均瓷的结构,但是我用的不是瓷土,而是陶土,(按理是纯净的瓷土才能烧)。我做出来的面貌和状态跟均瓷完全不一样,但是某些东西的效果、那些状态也真的很美,确实丰富,有序也有层次,能给人一种特别美好的感性体验,可能不比传统的差!最起码是一种新的东西。而且我也是牺牲很大百里挑一。相比较,我做一百个紫砂茶壶,可能95个好的、90个好的,最多坏掉10个20个,不可能100个里面只挑一两个。只有高温窑变釉,才可能出现这种问题。现在市面上的均瓷什么的,跟过去的根本是两回事。可以说像现在的均瓷烧100个肯定90个都是好的。为什么?第一现在的窑炉高级,比较容易掌握;第二现在大多是那种人工装饰的窑变,就是把能变红的釉涂到什么地方,烧出来那里肯定是红的,很漂亮的。有一点点流淌,有一些小的变化,那也是在小范围以内想象之中的结果,不是整体全自然产生的意外效果。第三温度低,不可能象过去那样,在土窑里面烧到1360度以上。因而从专业上来讲是属于可以批量生产的工艺品。不过,通过大力宣传,也很有市场,何况有祖宗的品牌知名度,加上价格又便宜?市场现在就是这样。因为要给大家认识,不是一个人的问题,也不是一个环节的问题,而是整个系统的问题。比如说紫砂壶卖出去,光做壶的人宣传没有用,关键还要有中间商人去宣传。商人有时候会主导市场,其实应该是在引导市场,有时候谬误被他们喊了一千遍变成了“真理”……。 而我的创作存在一个最大问题,就是能理解能欣赏的人太少,中间商人也没几个懂,就算是宣传,外行说出来的话肯定也是谬误百出。所以我的某些东西现在进入社会流通,暂时还缺乏市场基础和氛围,不过只是时间问题。已经有很多人讲:(包括大专家大教授等人),这样的东西真的是国宝级,真的是文化,以后肯定要进国家博物馆!而实际上博物馆里有很多东西在当时也不是市场流通的商品,也是很孤独,很被人冷漠的。这些其实我很理解,是正常的。
说到职称, 张志安老师上次说:“你做了那么多年紫砂壶,你的眼光比高工只有高不会低,你也去弄个什么高级职称。”我说我没有弄过,因为我不在这种圈子里面,论资排辈也轮不到我,我也从来没把职称放在心里过,不想凭职称说话,只想凭作品说话;凭实力凭艺术水平说话。按理说职称是代表一个人的综合文化水平和专业技能的实力与高度,在医学界是这样,可在这个行业里的职称并不完全是这个样子,市场上职称已经是给外行看表面文章的招牌。张老师说:“那你随便什么地方去弄一个高工,没有关系,你的水平一点不为过,没有人会到法院去告你葛明祥不是高工,这个你放心。”我说张老师我不想。他说没事......!我说我卖紫砂,卖不过人家,人家都卖这么高,我没这么做。再说我也不愿卖得很高。因为紫砂壶卖那么高本身就离谱,太混了,总有一天会清醒。我也不会因为卖得低而感到没面子。市场经济运行的规律,往往跟我们这种研究专业品位的人,格格不入,矛盾很大。回过头来说,我要是早几年去钻那虚名圈子的话,那肯定也早戴上了所谓的“高工”帽子。但是,这会化去我很多无为的时间和精力,如果是这样,我虽然有了“值钱”(赚钱)的名头,却不可能拿出现在这么多有分量的作品。而职称和名头又有什么内涵值得欣赏呢?
笑:就目前而言,你对你所研究创作的陶艺品,窑变釉的精品,包括一些陶艺的实用工艺品,以后会被更多的人接受,抱以信心吗?
葛:我肯定抱有信心。大多数人暂时还不知道我创作的那些精品所需要的技术难度,以及艰辛的过程,更不知道我从十里挑一、甚至百里挑一得到的东西是多么高的档次!再说这样的东西要被大众所接受是不可能的。因为所有高端的艺术品或工艺品,最终也只能是少部分人所钟情。哪部分人呢?专家、研究员、文人、艺术家、学者,或博物馆,还有高品位的收藏家、有文化的企业家等等。顶尖的东西只有这部分人在玩,在收藏。
笑:你是做紫砂起家的,我们宜兴紫砂作为目前的城市名片,你现在好象跟那么多人对立了,你说是这样吗?……笑;你在宜兴同那么多紫砂界的号称泰斗的人接触,你看他们的作品,肯定是越研究下去,同他们的悬殊比越大。
葛:宜兴是陶都不是紫砂都!紫砂只是陶里面的一个品种。其实我没有跟紫砂对立,也没有跟这么多人对立,我是实事求是地在做我应该做的事,说良心话,我真是在为紫砂担忧,担心我们大陆走台湾的老路!再说,实际上也不会有矛盾,没关系。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紫砂壶是实用性工艺品,我现在的窑变釉不是工艺品,是艺术品,因为它的面貌不可以重复,我自己都没办法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不过,紫砂是我们宜兴陶都养活一方人的传统工艺,不应该搞乱,而是应该珍惜,加以保护。我也是主要靠紫砂在生活,尽管我在研究窑变釉系列。搞研究是需要经济支撑的,因为紫砂有这么大的知名度,有这么大的市场、这么高的价格。现在的市场重点是依靠宣传,需要知名度。当然我反对离谱的炒作和高价。 这紫砂确实可以养人呐,要维护呀。
我搞研究这一块,从根本上讲还是因为自己喜欢。我认为这的确是很自然很美好的东西,创作出好作品我的成就感就能得到满足,我会感觉很快乐。生活上我能过得下去就行了,不追求太多的物质,我不需要太多身外之物,无所谓。人生到最后都是在追求精神上的东西,只知道追求物质的人永远是一个俗子。而且我的作品我根本就不担心价格,因为很多大名家、大专家,看了都说不是一般的价值,这才叫艺术无价,是应该进国家博物馆的东西,历史上一定会有很高的身价和地位。这可不是一般人说的,这是大专家大教授讲的话,我就很开心了。
笑:我们现在研究的实际上都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过程,不管是陶艺、紫砂,好的作品都有文化内涵。日本国实际上有很多东西都是中国传过去的文化,日本的陶瓷可能由于社会比较繁荣,或是一个时期比较重视,发展起来了。中国的陶瓷艺术,也是一直在很强调发展的过程,文化的过程。你在丁山生活那么多年,到目前为止,紫砂界也好,做陶艺也好,你认为他们的文化到了什么程度?应该做什么功夫?需不需要返回来重新做一下童子功?
葛:其实有很多人做壶做到最后,就显得底蕴不够了,尽管嘴上仍吹得那么响。眼低手高,已经是紫砂行业的普遍问题。日本的陶瓷艺术的高度跟全社会的文明程度有关,跟整个日本市场的文化结构有关。一个行业、一门艺术的发展进程跟这个国家的政治制度、经济体制是一定有关系的。比如说我国改革开放以后,经济集中在某些特殊群体手里,暴发户很多,我们大家心中很清楚。这些人却在主导市场,主导收藏方向。因为收藏需要经济实力。但是,误导是很悲哀的,它会颠倒是非,扰乱标准,破坏社会风气。
某陶瓷研究所研究了几十年,上边每年给几十万研究经费,其实根本没出什么科研成果,研究费用就一直在发工资养活一帮占着位置的人而已。而我是自己拿出100多万,用心去做了这个事情,按理说这太不公平了!本来我这种研究应该由国家来支持,由政府来拨款,不需要自己来挣钱养活自己。但是我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很残酷的现实,工商、税务等等,统统要你交钱,他们不要你的文化,也不要你的艺术,拿钱来就行。你这个厂,交钱就开下去,没钱你就关门。现在金钱变成了唯一,这样下去,中国人最终对钱都丧失信心以后,华人就没有了信念,这个民族就很危险。日本人不管贫穷还是富裕,始终都有精神支撑,有民族信念。按理说,陶瓷艺术应该是中华民族的名片和形象!
笑:我昨天看了一个电视节目对我启发蛮大的。就是说美国在140年以前,有一个人专门提出来美国人富了以后怎么办,引导富人走什么路。说了四条路。一条是投资办学,国家基础教育。第二是筹办博物馆,积累文化底蕴。第三是办图书馆,第四件事情是搞慈善事业。美国人在100多年以前,就想到富了以后怎么办,中国人目前为止有人富了还没有人考虑这个问题。
葛:而且私欲膨胀得好像永远都不会满足,要算起来有些人的钱是几辈子都用不了了,还觉得要越多越好。而钱愿意用在什么地方呢?花一万块钱买一幅画,一件艺术品,会认为贵,不值得。因为他看不懂,不需要这种精神享受。他可以每年吃掉几十万,再花十万块包一个小姐,却很乐意,甚至可以包两个。一晚上玩掉好几千小事一件。这边一个花园,那边一栋别墅,再到外地搞一个;玩了一个宝马,再买个奔驰......。只要物质利益的享受,只要虚华的表面消费。其实他用不了那么多,但这些人想不到。再说你玩小姐其实也是被小姐所玩,因为这是相互的,你要付出你的精神,付出你的金钱,付出你的人格代价。这就是没有文化的悲哀,这也是暴发户现象。不过,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当然,我也看到有不少精英,有了钱能够真正做出很多响当当的大事业。
笑:那天朱新建也说,现在整个民族到了什么程度?不是没有价值取向,有是有,就是100块钱比10块钱好,1000块钱比100块钱好,这就是中国当前的价值取向。
葛:这不是文明进化,这是倒退。已经像动物一样,一块肉比半块肉好,大肉骨头比小肉骨头好。丛林法则,是人跟自然、跟动物“接轨”。这真是十分可怕和悲哀的现象。
笑:作为我们这样研究文化的人,或是一些从事文化相关职业的人,针对当前的市场情况和社会环境,应该做哪些事情?
葛:首先我们应该了解和研究中国几千年的文化经典。传统不全是精华,也有很多是糟粕,精华部分我们要理解、继承和发扬。第二,我们要把自身修炼好,自己先把思想端正。对于文化艺术,要保持一份艺术良心,要有一份“是非感”。红的就是红的,黑的就是黑的。心目中始终要有一个标尺,不会因为世俗和社会风气而改变我们的原则。起码要先做到这一点。然后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尽自己的能力,能做多少事,实实在在地就做多少事,尽可能地为这个行业,为家乡、为社会多做一点贡献。这个贡献并不是学雷锋,而是需要对得起我们的历史,对得起我们的家乡,对得起我们的民族。实际上是一种非常朴素的感情,文化不需要太过虚华的装模作样的表面文章。最好的中国画是没有颜色的,很简朴的,很精练的特征和元素。
笑:我作为一个自由的文化人,你作为一个自由的陶艺家。也不受任何官方的制约。三年以后,我前段时间再回到部队,同原来我的大部分首长和部属接触,感觉到同他们的思想悬殊越来越大。我后来说了一句话,他们感到很可笑。他们说你在做什么工作?我说我在“消除文化泡沫,重振中国精神”。他们说你有这个能力吗?我说我就尽力吧。他们所理解的中国精神跟我们所理解的中国精神肯定不一致。他们理解的中国精神可能就是那种很彪悍的、张扬的,比方说敌人来了,我们就要拿起枪杆子把他们赶出去。而没有理解到中国传统的中庸、平和的精神所在。我有时候就想,我们作为个人的力量,民间的力量,在社会上就像沧海一粟,挡不住时代的潮流,世俗的潮流,我们起到的作用太弱小了。
葛:首先,我们对待这个潮流的态度是什么?如果我们认为这个潮流是不文明,也不符合我们内心需要的话,那我们就不需要同流合污。如果我去同流合污了,那么我就失败了,被淹没了。我虽然是沧海一粟,改变不了潮流,但是我不会被它所吞没和同化。在者,我的沧海一粟不可能抵抗你的滚滚潮流,但是我可以把我的“沧海一粟”做我自己的一点小事,来灌溉某一棵小树苗,一个嫩芽......。
笑:我倒是没有什么信心去浇一棵苗,我觉得在一个很小很微不足道的领域里,创造一点自我风格,再做一件自我满意自我开心的事情,就够了。
葛:这跟我讲的话没有矛盾。滚滚潮流过来,泡沫为主,泡沫最终要消失的。这棵树苗就好像说:“平静地把我们想做的事情做好吧”。你不要小看你今天做的事情,只要坚持走下去,在历史上的地位可能不亚于所谓的滚滚潮流。
笑:我一直在比较我们两个人的思维方式和处事方法,我觉得你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比我强。你总是要去浇灌什么幼苗啊,感觉到这个时代来了以后,要当一片叶子,去挡风遮雨。我现在没有这种责任感。根据几年来研究朱新建以后,我得到一个启发:我为什么要那么多责任感呢,负担太重了,我就做自己喜欢的事,开心就行。那天北京的美术策划人怀一说到:葛明祥做的东西很好,现在理解的人不多,以后会很好,我们也有信心,我花几千块钱买他的香炉,肯定值。不是说用几千块钱来衡量一件作品的问题,而是他认为值得。作为北京一个很著名的画家,也是一个重要的美术策划人,能够欣赏到这种水平,能够花钱来买你的一件作品,也不容易。他说葛老师可以放松,总是觉得要改变什么,用这种责任感使命感去创作作品就可以了。
葛:我跟你的观点并不矛盾。你认为是责任心吧,我认为是一种精神,一种信念。人生必须要有信念,必须有志向和抱负。我什么信念都没有了,我也就颓废了。我现在还是要坚守我这块园地,把该做的工作做好,在我的成就范围里把这个句号慢慢扩大。这个句号越扩大,我在历史上的地位就越高。这个历史地位不是为我个人,而是为了这个行业,为了这个行业的标准,为了民族。
笑:你感觉你这种态度随着时间会有所磨灭吗?
葛:应该说我这种精神和信念支撑是不会改变的,最多也只能是有所调整。
笑:我觉得你的反叛心理很大,是不是同你受到的教育和在丁山生存的环境有关?
葛:我既然涉及了这个领域,我对这个行业的历史,统统要有一种叛逆心理。就是历史上能做到这么好,就偏不信我超不过,我偏不信我不能从另外一种方式来达到。但是这种方式不是歪门斜道,不是弄虚作假,而是实实在在,用心去悟、用心去做。
笑:你创作作品有超越历史、超越当前作品的信心和决心,你要同他们拉开距离,创造自己的风格。那么你在处理一些问题上,看待一些人和事上,能不能更宽容一些呢?
葛:我不是不宽容。我与任何人都没有仇恨。我也再三讲过,我不希罕多大的虚名,也不会在意某些人有这么多钱,而是认为有人些挣钱的道,已经对不起这个行业,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而且为富不仁。其实能吃多少,用多少,能享受多少,我真不眼红,这根本不是我想追求的东西,因为,人各有志。你不要以为我是跟哪个人有矛盾,真是一点矛盾都没有,我是针对一种风气,一个现象。民族形象是非常重要的,不是金钱的问题。个人是渺小的,我也很清楚,改变不了现实,改变不了潮流,但我相信有我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还有你认为的所谓叛逆心理,这跟性格有关,跟我原来做医生有关系,也跟搞探究学问有关系。真正搞研究的人,骨子里面就追求讲道理,就喜欢一丝不苟,实事求是。还有一点就是和我的经历有关,和我到过死亡线有关。你必须坚持自己的观点,走自己的路。我有一种信念和精神支撑,因为我个人一辈子用不了多少物质,化不了多少钱,而且像我这种性格和身体也不一定长寿。但是我想,我既然做了,就要有所作为,就要有贡献。其实人生的价值不一定在于获得多少金钱,因为这不一定公平;也不在于活多少年,而是在于他走的路,在于他对所“耕耘”的领域,为社会做出的贡献与成就。我很赞颂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两句名言……!
展开剩余全文
精品推荐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