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砂人葛军：当代紫砂壶需要创新

　　葛军的工作室不大，进门靠窗的地方放着张普普通通的工作台，和刚开始学做紫砂壶的学徒们没有两样。这个47岁的中年人习惯每天清晨7点来这里坐坐，打开台灯，随手从整理箱拿出一块原泥，专心致志地用各种工具在上面敲敲打打，刻刻画画。

　　工作室很静，只听见他捶打泥时“吧嗒吧嗒”的声音。隔壁的老猫上个月刚生了仔，时而带着小猫过来瞅瞅;放假的女儿则搬了张小凳子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偶尔拿出手机，对着父亲的光头拍照。

　　葛军告诉我最近在尝试一种新的工艺成型法。他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模具，把切好的泥片向上一扣，一个锥形的茶壶雏形跃然眼前。看得出这造型和他的另一款叫“碟影”的作品有几分相似。

　　“这个方法，我还要千百次地尝试，让它成熟。”身为研究员级高级工艺美术师的葛军说，希望这能成为在紫砂工艺上又一次创新，就像他发明的“色饰法”一样。

　　在紫砂故土宜兴丁山，外来户葛军无疑是个异数。曾经有人问执着于创新的他是不是太离经叛道。他说，作为艺术家，当然做体现自己灵魂的东西，不存在争不争议的问题。

　　1986年，葛军辞去工作去景德镇陶瓷学院读书。期间，他利用寒暑假或外出写生的机会，足迹踏遍大江南北。戈壁滩上的敦煌石窟使他惊叹，而江南秀丽的美景更使他陶醉。二十岁出头的他感觉到:前人已将中华文明推上了难以逾越的高峰，我们后人唯有在继承的前提下开拓新的境界，才能给后人留下点东西。

　　正是大学毕业前去宜兴丁山实习，让这个生在东北的苏北汉子选择在1991年迁居太湖水畔与紫砂泥相伴一生。500年历史的沉淀让丁山紫砂壶艺炉火纯青、妙到毫巅，却也给了这门艺术厚重的历史包袱。外人有个说法“丁山几万人，到现在还在用一个石瓢吃饭，在一个井栏里喝水”。(“石瓢”“井栏”都是传统壶型，暗讽当代紫砂壶过于尊重传统。)

　　葛军自忖，和很多当地紫砂壶艺者从小在家庭作坊长大不同，自己在景德镇陶瓷学院所接受的艺术教育，就是要创新。不怕新奇，就怕重复复制抄袭。这是艺术的大敌，也是艺术家的毒药。

　　1992年，葛军把在学校学到的现代陶艺美学知识与传统的紫砂工艺相结合。创作了以“轮回”为题材的一系列具有前卫意识的陶艺紫砂作品。欣赏者认为，葛军的作品“很时尚”“有突破”“是新潮”，传统的三点一线的形式可以打破，具有强烈的前卫意识，是紫砂界的革命。否定者认为，这个外地小子根本不懂壶，对紫砂的基本规律没有掌握，从来没有看到紫砂这种材质，可以用这么怪异的手法来表现，完全是“哗众取宠”。

　　更大的争议来自“色饰法”。过去紫砂壶若是上色，一般采取壶上挂彩釉，或是壶上用颜料彩绘，而葛军用传统的高温无毒陶瓷颜料，以现代审美、现代技法、现代配方，在不影响紫砂壶功能和手感的基础上加以色彩斑斓的装饰。这种装饰手法使色泥的颜色变得异常的饱满、鲜亮，大大突破了泥绘装饰的表现力，改变了传统紫砂壶千篇一色的装饰效果。

　　紫砂壶不再以“五色土”的本色示人，从古朴走向时尚靓丽，这还是紫砂壶吗?葛军最喜欢打一个比方：人体很美，穿上衣服就不美了吗?穿上衣服就不是人了吗?事实上，早在清代乾隆时期就有珐琅彩装饰紫砂，打破紫砂固有的色泽质感，只是多为皇家珍藏，传世不多。“传统讲原始美，但我赋予它当代美。传统文化要进一步发展，在传承的同时，必须吸收更多国际的和时代的元素。”葛军说。

　　后来葛军做出了“金钱豹”。传统的紫砂壶，不论光货还是花货，总是安静的，更多表达中国古代恬淡悠远的意境。葛军却用变形、夸张、抽象的手法塑造壶器，涂绘色斑。明快流畅的线条塑造了一只蹲伏待扑的矫捷花豹，在等待雷霆万钧的搏击。“当时我想为什么不能把静的东西做出灵动的感觉。豹子即使不动也给人强烈的动感，豹的动与壶的静达到了统一。”“金钱豹”系列壶也成为葛军的代表作。

　　看得出来，葛军对自己的创新很坚持，不管新作获得的评价是怎样，至少他觉得自己的这腔豪情对得住紫砂土的一片温情。他最新的作品是“竹林七贤组壶”，他把中国竹文化中的清新淡雅、幽静柔美的意向揉进了紫砂壶，突破了传统紫砂壶壶嘴、壶钮、壶把三段式的窠臼。

　　去年，葛军在山东一个紫砂壶的比赛上做评委。他竟然评不出足额的金奖。“当代紫砂壶，要么应在传统技艺上超过过往，要么就在思想上创新。否则还有什么意思?”

　　“我们这一代很多做师傅了。师傅对传统的认识有局限，徒弟就有问题了。他只能教技法，不能教想法。”葛军说。

　　葛军最推崇的古代名家是时大彬和陈曼生。在历史上，这两人对紫砂陶的泥料配制、成型技法、造型设计与铭刻，都有开创性的贡献。尤其是陈曼生的“曼生十八式”和壶上刻铭为后世的紫砂造型定脉。“当代的张守智的曲壶、吕尧臣的太极壶和‘绞泥法’、蒋蓉的花货都自成一家。”

　　很多人问葛军，他和同行相比在个什么位置。葛军笑笑说，你说他比我好吧，我不高兴;你说我比他好吧，他不高兴。“当代人比来比去比个什么劲，还是要把这个时代的作品放到历史中去，看留不留得住，那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