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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9月的一天,《宜兴报》的记者盛畔松同志陪同一位似曾相识又非相识的长者前来找我,经介绍才知道是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席、著名散文家艾煊。其实他的大名早己在我脑海里。在此之前,作为白手起家的紫砂工艺二厂已与上海的文化界、艺术界连续搞了一些活动,一家乡镇企业热衷于紫砂文化的弘扬,赢得了一个个好评,媒体也相继作了报道,企业的知名度很快得到提高。也许艾煊同志略知一二,今天来找我,莫非也要商量搞什么文化活动?于是,我极有兴趣地问:“今天劳驾您这位大作家上门,想必有要事商量?”
原来,改革开放,百废待兴,十年动乱,文坛寂寞。长期钟情于散文事业的艾煊同志,一心想组织一批在全国有影响的散文作家来江苏举行一次散文笔会。宜兴作为闻名于世的陶都,千年不歇的窑火,日益兴旺的陶业,美轮美奂的陶艺,勤劳聪明的陶工,无疑是散文创作的极好题材。加上宜兴山清水秀、风光宜人,更是文人向往的地方。
据艾煊同志说,原本已联系其他陶瓷企业,并且有过承诺,后来情况有变化,但在此之前已通知了全国各地的有关散文作家,现在没有特殊理由,活动怎能取消?今天来找我想请宜兴紫砂工艺二厂来承办这次活动。他的语气既婉转却又十分坚定,似乎不容商量。最后还说了一句:“作协是个清水衙门,你应该是知道的。”话说到这里,望着这位淳朴厚道的长者,我还能说什么呢,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只是再三表示,我们是一个创办不久的乡镇企业,条件很差,恐怕很难接待好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化名人,但我一定尽力而为。见我如此爽快且满腔热情,艾煊同志十分高兴。他说,我请的这些作家朋友要求不高,只要有地方住,有饭吃就行。我说,这没有问题,完全可以做到,于是,当下就敲定并把这次活动的名称叫作“首届宜兴紫砂散文节”。继而,围绕这一活动的准备工作,也就紧张而有序地开始了。
金秋的宜兴,天高气爽。10月15日,去常州火车站接客人的面包车,由常州作家章辰霄同志领路,先到铜官山脚下的静乐山庄,这是一批从北京、天津、济南、南京方向来的作家。艾煊同志一一作了介绍:中国作协党组书记、著名文艺评论家唐达成,全国政协副秘书长叶至善,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林非同志,著名作家李国文同志,文艺报主编、名散文家吴泰昌同志,天津作家、百花文艺出版社谢大光同志,山东作家王光明同志,以及江苏作家陆文夫、高晓声、海笑、忆明珠、杨旭、叶至诚,姚澄(著名锡剧表演艺术家),“还有这位新华社高级记者、我的夫人古平同志……”当时还未时兴“先生”、“女士”、“小姐”的称呼,艾煊同志一律以“同志”称呼作介绍。
我从小爱好文学,这些客人大都早知其名,今日方见其人,当时的心情自然十分激动。不一会,去无锡火车站接人的面包车,由《宜兴报》盛畔松同志领路,也驶进了山庄。艾煊同志同样一一介绍:上海的柯灵、菡子、赵丽宏,福建的郭风、何为,苏州大学的范培松,无锡文联的许墨林。为了宣传这次活动,艾煊还请来了不少新闻单位的记者,有《新华日报》的赵翼如、江锡明,上海《文汇报》的金晓东,《新民晚报》的林卫平,中新社的陆谷苇等等。我与客人一一握手,既感到高兴又不无担心:我们有能力接待好他们吗?
来宾一下车,对下榻的静乐山庄非常满意。那个年代,整个宜兴县(当时尚未搞撤县建市)接待条件相当薄弱,安排在静乐山庄也是用心良苦,尽管离工厂有相当一段的路程,也是不得己而为之,只能尽可能扬长避短。当晚新朋旧友,欢聚山庄,虽无美酒佳肴,大家倒也舒畅。第二天一清早,客人们便被欢快的鸟鸣声吵醒而纷纷起床,饱赏山区近乎原始的风光,只见四周青山环抱,绿树莽莽,更有溪水潺潺,成片竹林随风沙沙作响,真是太美了。客人们沉醉于迷人的景色,忘记了时间。上午八点半钟,几经催促才用毕早餐。两辆大面包车满载着这批客人驶进了工厂的大门。
凭心而论,当时的紫砂工艺二厂,厂区面积已不小,但厂房却很简陋,厂区干道已成雏形,却还是泥路,厂区绿化已有栽种,但很少见绿荫,更无花香,而几间矮小的临时办公室又怎能接待作家们?幸好按照苏州园林风格设计,建起了一组古色古香、绿瓦白墙、飞檐翘角的厂门,大门正中汉白玉的壁屏上,书坛泰斗沙孟海苍劲有力的“宜兴紫砂”四个镀金大宇,颇为引入注目。作家们都很兴奋,大家争相在厂门口合影留念。虽然都是作家,但天各一方,平时也很少相聚,这次活动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大家见一次面不容易,怎能不高兴呢?融洽的气氛,旧友相见的兴奋,弥补了接待条件的不足。尽管这样,我们还是预先清出了五间屋的生产工场,粉刷一新,用作会场,在门口竖了“热烈欢迎全国各地散文家莅临我厂”和“以陶为媒,以文会友”两块牌子,会议室里挂了一条“首届宜兴紫砂散文节”的横幅。当时的县、镇领导也十分关心这个活动,宜兴的媒体也很重视这次活动的报道,采访了不少作家,在《宜兴报》发表,在电视台播出。得知宜兴来了这么多大作家,许多文学爱好者纷纷打电话给我,要我给予方便,安排与他们所崇拜的作家见面、签字、照相,我都尽量满足。
会议室虽然简单朴素,但气氛十分热烈。最使我难忘的是,当时已七十高龄的紫砂一代宗师、壶艺泰斗顾景舟,当得知我们邀请那么多文化名人来搞紫砂散文节时非常高兴,欣然前来与作家们见面,为我们这次活动增辉不少。
文人历来喜欢宜兴紫砂,赞美紫砂的诗歌、散文时有发表。艾煊同志早在1961年就写过散文《紫砂陶》,生动地描述了宜兴的龙窑,介绍了多位紫砂艺人,台湾著名女作家施叔青的《松风竹炉,提壶相呼》脍炙人口,给予宜兴紫砂极高的赞誉。文人写紫砂的文章不胜枚举,正是由于文人的参与,才使宜兴紫砂有如此深厚的文化内涵。这次来的作家,早就知道宜兴紫砂,但大都是第一次亲临陶都,第一次“零距离”领略紫砂艺术的神韵,第一次亲眼目睹紫砂大师的风采,他们怎么能不高兴呢?作家们走进生产车间,兴趣十足地观摩工人师傅们的做坯过程,与他们交谈、合影,面对独特的制壶工艺,作家们问这问那,高兴极了。尽管我们职工的表达能力有限,尤其是难懂的宜兴话对交流产生极大的障碍,但看着千姿百态的紫砂壶,由一团泥巴捏成,客人们饱了眼福,一个上午,又整整一个下午,看得出大家确实很兴奋。这从他们临走时在册页上的留言就可看得出来,叶至善(著名教育家叶圣陶的公子)的留言是“非常羡慕紫砂艺人能独立完成每一件作品”,柯灵先生的留言是“陶都闲情胜集,以文会友,以笔鸣春”,唐达成、吴泰昌等也留下了美好的题词。作为这次活动的发起者、组织者艾煊同志,更是感慨万千满怀激情地写下了一首诗“抟泥铸此君,朴拙稚巧隽。碧螺浅半盏,不酒亦醉人。”之后,我找人做了一把全红泥四方腹鼓的茶壶,刻上这首诗,烧制后带到南京,他非常满意。三天的活动,安排得满满的,作家们参观了宜兴陶瓷博物馆,还看了前墅村的古龙窑,丁蜀镇的陶瓷市场,下滩极为壮观的陶器堆场,更多的是接触了制壶工艺师,拍了不少照片。后来,《新华日报》、《文汇报》、 《新民晚报》、《今晚报》都对这一活动作了报道,应该说这次活动的影响非常大。
首届宜兴紫砂散文节转眼就要结束了,主客依依不舍,谈文说艺意犹未尽,每当握手告别一个客人,我都重复同一句话: “欢迎再来,别忘了多写紫砂呵。”大家提议,今后还要办第二届、第三届……由于种种原因,未能续办。然而,这批文人朋友与宜兴紫砂从此结缘,感情日增,以后陆续收到他们的文章,如林非先生的《陶都印象记》、福建散文家郭风的《鼎蜀镇随笔》、薛尔康的《陶中紫砂最风流》、陆文夫的《得壶记趣》、陆谷苇的《江南壶怪》、姚荣铨的《紫砂珍品揽胜》、金晓东的《一壶千金的陶艺家》等等。许多作家,在日后的写作中,经常会提到这次紫砂散文节,提及宜兴的紫砂,宜兴的陶瓷。在当时来说,交通还相当闭塞的宜兴,能集聚众多的文化名人,让文化与紫砂交融,这对推动紫砂文化来说,无疑是难得的机遇。
紫砂散文节上结交的文人朋友,一直和我保持着联系,他们关注着陶都宜兴,关注着宜兴紫砂,关注着我们企业的兴衰,关注着我本人的人生起伏。他们中的不少人,无论是出国访问,还是接待国外友人,都忘不了介绍宜兴紫砂,忘不了用紫砂茶壶作礼品,甚至还陪同客人来宜兴参观考察。1989年春天,全国散文、杂文评奖活动在无锡金城宾馆举行,活动期间,中国作协书记唐达成组织带领了与会作家来到宜兴紫砂工艺二厂,上次参加散文节的大部分作家也都来了,还有唐弢、李国文、贾平凹等一大批知名度极高的作家也来了,真是以陶为媒啊!贾平凹在日后的《废都》中,就这样描述:“阳羡茶好喝,茶喝了,舍不得倒掉茶叶,咀嚼着咽下去了。”
如今,我一直敬爱着的柯灵先生、艾煊同志分别于2000年和2001年驾鹤西去。北京的唐达成同志、南京的高晓声同志、魏毓庆同志、苏州的陆文夫老师也已相继作古(最近,从报上得知老作家菡子也在上海逝世)。
真是岁月无情啊!
至今,仍有一批作家朋友与我保持着联系,时不时还为宜兴陶瓷的发展、紫砂艺术的继承与紫砂文化的弘扬提出他们的真知灼见,我真诚地感激他们,也深情地惦念着他们。这种纯朴的友谊会继续下去。
日转星移、岁月匆匆,回首往事,似云如烟,回味人生,似光如电,唯有朋友感情,像陈年老酒,越来越醇厚香甜,应加倍珍惜。最近,著名作家叶辛来宜兴,我提起此事,他也蛮感兴趣,虽然1986年他尚在贵州,未曾参加我们的紫砂散文节,但他认为这样的活动今后仍值得一搞。我们有一个共同的认识,就是随着时代的进步,只有不断赋予宜兴紫砂新的文化内涵,才能使传统的紫砂艺术充满生机,魅力无限。
但愿有一天,我希望有一天,能把一大批文人请到宜兴来,使我多年来一直难以忘怀、梦魂牵绕的“宜兴紫砂散文节”能得以再办。
紫砂散文节,我永远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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