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涛 | 蠡河伴涛声 刀笔枕紫砂

先秦时代，

刀与笔是隶属同源的书写工具，

盖因古人用简牍刻画记录，

如有讹误即以刀削之，

所以读书人常随身带着刀和笔。

刀笔都和神圣的汉字有关，

《淮南子》里说：苍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

本文的主人公——顾涛，

大半生都拿着刻刀与毛笔，

徜徉在陶刻装饰与紫砂艺术的海洋，

这已成为顾涛生命中的母题，

也是父亲顾绍培对她的期望：

“做一个紫砂的文化人。” 

从紫砂陶刻艺术家到紫砂文化的传承者、引领者，

顾涛以“功在壶外”的心性不断精进自身的境界，

也推动着紫砂文化的发扬与创新……

01刀笔有神镌人生  

走进江苏省宜兴紫砂工艺厂，在顾绍培大师艺术馆内，我第一次见到了顾涛。平素不忙时，她常在馆内静心伏案陶刻，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盯着一件紫砂作品，细细描摹。她在工作时散发出的气质让我想起孔子的名言：“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她仪态端庄、柔声细语、谈吐文雅，颇有给人春风拂面的古君子之风。这当然和顾绍培大师的家风家学休戚相关，也是她多年来浸淫在文化艺术领域磨砺的作用。圣人言：“三人行必有我师”，顾涛与人交道从来都是抱有一颗虚心求教的心。

顾涛出生于陶艺世家，自幼爱好文学，练习琴棋书画，由于受家庭艺术氛围的熏陶，使她对紫砂艺术自幼就有一种特殊的情感，也培育了她对于传统文化的深厚兴趣。在老一辈人的记忆中：“她出生在蜀山南街，幼时枕着锤泥之声入梦。南街的石板上，留下姊妹三人银铃般的笑声。蠡河之上，南来北往载着陶缸的船只日夜不歇。她曾与大姐和三妹一道坐在河埠头，等着父亲从紫砂工艺厂下班归来。她也曾扒着邻家的窗口，瞧着邻居在泥凳前制壶。不经意间，一个上午就从指间悄悄溜走。”

父母姐妹合影

顾涛从小跟着父亲学造型设计和紫砂壶制作，对传统文化的专注与热情，是她与其他艺人较大的不同之处。胸中书万卷，下笔如有神，有了这样的才情，顾涛在正式踏上紫砂道路时，就眼界来说无意间比别人站高了一层。父亲对她说：“我们家都是制壶的，有一个会陶刻的最好，让技艺更全面。”在父亲的鼓励下，她开始专攻陶刻装饰，并于1998年拜省大师沈汉生先生为师。

和师父沈汉生大师合影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世间最难得一种人，认准一件事物，便会以最干净、纯粹的态度去对待它。顾涛正是以这样的态度不断地践行着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不媚俗，不随声附和，不人云亦云，最终使自己成为众多紫砂人中独特鲜明的存在。

紫砂艺术是集造型、书画、金石、篆刻、雕塑为一体，有着浓厚的中国传统文化特色的艺术，仿佛中国几千年的文化都沉淀到一把小小的壶里，甚至都渗透到了泥土里。陶刻装饰不同于一般的雕刻，也有别于漆雕、木雕、碑文铭刻和其它陶瓷刻绘，它是在紫砂陶坯凹凸不平、多角线条等复杂的造型上进行刻画。

顾涛用刀笔所构筑的紫砂世界，将自然之意境通过书法、文赋、篆刻等形式，融入到了紫砂的造型里，与五色土产生了和谐的共鸣，通透出文人的气韵。气势磅礴的山水、灵动生趣的花鸟，生命里的各种景致，都被她赋予了全新的生机与灵魂。活在壶中，何尝不是一番美景。她从不同层面彰显了自己的人生感悟，展示属于自己的生活文脉，大处有形，小处有情，散发出优雅生动的文化气息，也激发出引人入胜的美感。

一把刻刀，绘饰万千景色；满怀诗文，吐露斐然文思。用这一句话来形容顾涛的陶艺人生再合适不过。

顾涛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陶器、紫砂的环境里，顾涛也在泥土和火的世界里长大。她在文章里写道：“蜀北龙窑的烈焰，映照着每一个黑夜和白日；门前，蠡河上运陶的船只来来往往，随处可见居家门院垒墙的掇罐陶片。”在她的记忆中，父母亲总是起早贪黑，在当时的环境下，抚养三个孩子负担很重。

即便如此，对待紫砂厂的工作，父亲顾绍培总是全力以赴地投入，经常熬夜，面对别人的不解，他说：“人要勤奋，特别是我们做工艺的人，不勤奋没法生存，也无法取得成果。”

顾绍培大师与三个女儿

顾涛之所以能在紫砂传统中发掘出厚实、润和的“矿藏”，从中吸取丰富的营养，除了师承和她的努力、追求外，也与她的家风家学密不可分。父亲对紫砂艺术的虔诚和精深造诣、对朋友的真诚、对公益的热衷，母亲对世间苦难的同情与善良，都深深影响了顾氏三姐妹，影响着顾涛的紫砂艺术取向和审美精神。

近年来，顾绍培家庭相继被评为“无锡市最美家庭”和“全国五好家庭”，顾氏家族在传承紫砂技艺中传播新思想、在弘扬家风文化中汇聚正能量。在父亲的带领下，顾涛与大姐顾勤、三妹顾婷一起，为紫砂艺术的弘扬与发展，从努力继承和发展创新的角度，以各自的艺术形式展现了顾氏风格的独到见解，在广度和深度上都有新的发展和突破。

03 艺术跨界融众美 

说起陶刻装饰，我首先想到的是卞之琳的诗——“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陶刻装饰要做的，就是输出一把壶一樽瓶的故事和内涵，用画龙点睛的装饰手法，凸显壶的人文价值。紫砂人，不仅是个手艺人，更应是有文化的紫砂人，将字、画、壶融为一体，相互呼应。

顾涛拜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鲍志强为师

顾涛的陶刻技艺，师承沈汉生大师，她至今还保留着师傅特意为她誊写的陶刻资料集。就像《一代宗师》里说的那样：国无南北，拳亦无南北。去年，顾涛再拜国大师鲍志强为师，继续博采众长，学习诸家前辈陶刻技法。

工作中的顾涛文静、娟秀，有时在工作台上辅上宣纸，练习书法艺术和绘画艺术基本功课。她说，陶刻艺术的重要一项，就是要把中华国粹的书法艺术的线条舒展美、形态结构美、布局整体美掌握好，把毛笔挥散的情绪发挥好，把墨的浓淡深浅表现出来。只有真正领悟了书法艺术中的这些基本原理，才能在紫砂陶刻艺术上发挥刀笔的作用，使金刀如毛笔，刻痕留墨香。

顾涛的紫砂艺术，不单纯表现在陶刻上，在造型方面也功力不凡，她吸取紫砂艺术中的传统，又注入时代文化气息，作品如人，典雅端庄，平和可人，优美的形态里有着中华文化的积极向上，平衡、中和、简约，给人以亲和俊逸的感受。在刚刚落下帷幕的第二届宜兴市主持人大赛·丁蜀“陶式生活”总决赛上，顾涛浓墨重彩地展现了从紫砂文化发源地——古南街建筑的窗棂艺术中汲取灵感的陶刻装饰作品：梅花绽陈设瓶。万法归道，百艺皆通，将紫砂与其他艺术形式融汇创新，就更能体现艺术之美。

欣赏顾涛的作品，像闲庭信步，大气沉稳，赏心悦目，又像站在江边，看江水东去，一朵朵浪花传递着生命的磅礴之气，令人心旷神怡。顾涛壶里的文人气并不是靠技艺来填充的，而是她心中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以及极强的艺术感染力，从而充实了砂器的风格魅力。

在今年年初的“文人与紫砂相遇——迎春茶叙会”上，顾涛说：“紫砂离不开文化支撑，需要文化的推广，文人对紫砂的推动，更有历史的见证。”一方面是兴趣使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紫砂的继承发展，顾涛经常参加看似“不务正业”的文艺活动。例如她已经在陶都文学院连续学习了五年，每当有知名作家学者来讲课时，她总是积极参与，感受文学的氛围，感受文字的魅力。“当你跳出手艺人的框架去看待紫砂艺术时，你的审美与眼界将为之一宽。”顾涛说。光说不练假把式，她写起文章来也是满园锦绣，比如描写父亲当年创作“百寿瓶”的文学作品——《一碗鸡皮汤》，在“激荡四十年——宜兴市纪念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文学作品征集评选活动”中荣获了一等奖。

除了文学，顾涛今年还与书法大师何勇一起举办了“见素抱朴——何勇、顾涛书法陶刻作品展”。何勇的作品行云流水，安然于纯粹的书法世界里，坚守本心。顾涛与何勇联袂创作的云影对瓶等作品，正是通过与书法的跨界融合，让陶刻呈现金石特有的自然意气，使其既有笔意又有刀味。

“终身学习”是顾涛的座右铭，她先后在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清华大学继续教育学院举办的人文陶瓷艺术高级研修班、伦敦大学和剑桥大学陶瓷艺术交流国际培训等进行学习，在学习的道路上从未放慢脚步。江苏省宜兴紫砂工艺厂厂长兼党支部书记徐建荣评价顾涛：“你看她平时话不多，但善于学习，在技术、工作要求上特别严格。”

阅读文学，练习书画，在国外出差、旅游都要写游记，逛博物馆还要做图文资料的分类记录……在外人看来，顾涛过得很“累”，但她深知乐在其中的道理。她时刻将积累的知识结合到紫砂事业当中，把人文情怀融入到作品中，结合时代潮流做到与时俱进的同时又彰显文化内涵。正是由于顾涛孜孜不倦的学习精神，她被获评全国“百姓学习之星”并入围全国“事迹最感人的百姓学习之星”榜单，这是宜兴紫砂艺人首获该殊荣。

2020年，顾涛和先生在蜀山古南街打造“蠡河涛声”阅读艺术空间，集茶文化、陶瓷文化为一体，以陈列展示、文化沙龙的形式，向大众提供集休闲、娱乐、教学于一体的文化活动，打造更具未来视野的文化生活空间。经过近两年的发展，“蠡河涛声”成为了书香宜兴共享阅读空间之一，藏书量达到五千多册。

汤志勇、顾涛贤伉俪

雅集、茶会、沙龙、读书会、作品展……自成立至今，“蠡河涛声”已组织开展或承办了诸多阅读与传统文化推广活动，也接待了众多闻名海内外的作家、学者及省市领导。为了带动紫砂从业者共同学习、提升文化品位，“蠡河涛声”还组织了一期期阅读学习活动，引领志同道合的朋友成为既有高超技艺又有文化软实力的紫砂人。顾涛不断为推广阅读和传统文化而努力，“蠡河涛声”现已成为综合性文创主题的社交空间，让人们在老街的翰墨书香里体味紫砂生活美学，传承陶都的匠心情怀。

在公益善举上，顾涛同样深受家庭影响，除了每年江苏省宜兴紫砂工艺厂和社区的常规定向慈善活动之外，身为宜兴市陶刻协会的副会长兼秘书长的她多年来始终积极参与社会公益活动，致力于捐资助学、传帮带教，积极参与社会妈妈与贫困学生结对助学、关爱自闭症儿童、参与爱心紫砂艺苗班及关爱老人等公益活动。

顾涛和弟子们

捐资捐物当然是善行，但对顾涛来说，这远远不够，她多年来致力于引领紫砂艺术的融合发展，引领紫砂行业从业者的学习交流与共同提升，才是沉甸甸的大爱与责任。紫砂文化的发展不仅是技艺方面的发扬，更重要的是文化和精神上的传承。今后，她将继续努力，用纤纤素手在艺海中捕捉紫砂的萍踪倩影，以紫砂牵动心灵，以刀笔镌刻时光，从起心动念中刻画出铿锵的金石之声，不断为陶都大地添一份书香，为紫砂艺术增一抹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