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金砂》第八章(2)

　“老夫随遇而安。”潘天赐却浑然闲视。

　　“扑通”一声，阎武跪在潘天赐面前，恳求道：“潘大人，您的性命攸关，在此一举，到了京城可就难了！请大人深思！”

　　“京城？对了，老夫走了以后，你要全力扶助老四啊！你走吧！”潘天赐将家事拜托后 ，仿佛放下了一件心事，再次端起紫砂茶壶。

　　阎武无奈，只得对着潘天赐拜了两拜，转身离开了牢房。望着阎武的背影渐渐消失，潘天赐暗自慨叹。自己落魄之际，能得此忠心耿耿的义仆，可谓人生一大幸事。但是，阎武毕竟是一介武夫，他又怎知此案牵涉到庆王府与醇王府的党争？以吴钦差认定的六条罪证，自己的罪名不过是“贪渎”而已，何况自己身为醇王爷的亲信，毕竟有同僚帮助开脱，未必就是死罪。但是，如果自己越狱逃脱，必定会坐实“叛逃作乱”的罪名，那就是铁案如山，而且家口也必然会受到株连，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第三天，吴钦差再度升堂，下令将潘天赐、孙黑子和柳叶三人押上囚车，准备回京城复命。至于潘天赐的家产，则暂时查封，惟一例外的，是潘天赐苦心搜集多年的紫砂壶，在他的苦苦恳求下，吴钦差总算是网开一面。

　　之后，吴钦差便押着囚车赶赴北京。此刻已是初冬时节，树木萧森，百草枯萎，一路上更显得荒凉。起程不久，寒风骤起，冷雨夹杂着雪花飘零而落。从扬州到京城，这条路潘天赐也走过数趟了，但那时他要么是乘坐官船，旗帜林立，鼓乐齐鸣；要么是乘坐八抬大轿，沿途差役敲着十三棒锣开道。似这样身陷囚车，寒风侵体，雨雪交加，与往昔相比，相差犹如极乐世界与十八层地狱。

　　常日里享尽了清福，锦衣玉食的潘天赐，哪里禁受得住这样的折磨？上路不过数日，竟然重病缠身，半途昏迷在囚车之中。吴钦差生怕钦犯病故，自己回京难以交差，只得命令就近在客栈之中歇息，派随军的医官为潘天赐诊治。经医官回禀，说潘天赐是沿途感染了风寒，症状虽然不轻，但却不致命，吴钦差方才放心了几分。

　　潘天赐和孙黑子、柳叶就被关押在客栈的柴房之中，潘天赐病体沉重，幸得柳叶悉心照料，侍奉汤药，须臾不离。过了一日，眼看天色将黑，潘天赐神智已经清醒，症状也减轻了许多，但因连日没有喝到茶，竟觉得茶瘾发作。柳叶不禁犯了难，此时荒村野店，又是在押解途中，哪里有茶可喝啊？潘天赐从怀中摸出老方丈赠送给自己的紫砂壶，告诉柳叶，这是一把多年的老壶，早已充满了茶的味道，只要将沸水注入，自然会变成茶汤。于是柳叶捧壶而去。

　　待柳叶向一位好心的差役讨来一壶滚水，走进柴房时，却见潘天赐再次昏睡在草铺上。她心中一惊，连忙走到近前，低声呼唤：“大人，大

　　人……”

　　骤然间，她感到身后一阵冷风刮了过来，尚未来得及回头，身体已经被人牢牢地抱住了。接着，一张喷着热气和焦臭味的嘴已经向她的面颊凑了过来。

　　“嘿嘿，大人已经过去了，现在这里就剩咱们俩了。”孙黑子淫笑着，用嘴唇去捕捉柳叶拼命躲避的面庞。

　　“大人，大人！”壶中的沸水溅了出来，柳叶顾不上双手的灼痛，惶恐地呼喊着。

　　柳叶惊惶的神色和悲哀的呼唤，更激起了孙黑子报复的欲望。他娘的，老子的霉运就是从你这小婊子开始的，那天在庙门口，先被潘四公子痛打了一顿，又险些被潘天赐拿去“顶凶”砍了脑袋……孙黑子心中咒骂着，一只手紧紧地箍住柳叶的腰，另一只手径直向柳叶胸前摸去。

　　“砰”一声轻响，柴房的门忽然洞开，几片雪花被寒风裹挟着吹进屋内。孙黑子骤然一惊，回头正想看清来者，却被一根拐杖当头一击，登时手脚一软，昏倒在地。

　　“啊，谁……”柳叶惊骇地躲到屋角，兀自紧紧地抱着那把紫砂茶壶。

　　“姑娘别怕，我是他的座上客。”来人淡淡地笑了笑，从呆立的柳叶手中接过茶壶，将仅剩的半壶沸水斟入自己手中的半只残壶，然后托住潘天赐的肩膀，慢慢地喂他喝下去。

　　太极壶？不错，正是康半仙那半把太极壶……自己莫非是置身梦境之中？潘天赐蒙眬地微微睁开眼睛，不错，旧衣粗履，饱经风霜而又放浪不羁的神色……正是康半仙！

　　“大师，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了？”落难途中，得遇故知，潘天赐着实喜出望外。

　　“我跟爱壶的人走，壶跟着我走，我不就到这儿了吗？”康半仙的话，依旧如同禅机。

　　“看到大师，看到这把壶，我这病就好了一大半了。老夫食可无肉，饮可不能无茶呀！”

　　“壶是茶之父啊！”

　　“水乃茶之母也！”

　　两人同时大笑，然后康半仙将太极壶随手交给柳叶，他则用力扶着潘天赐坐起身来。见两人难中相逢，不问平安，却谈壶论茶，柳叶暗自惊诧，她低头抚摩着康半仙那把太极壶，却隐隐感到似曾相识。

　　潘天赐的目光追随着柳叶手中的太极壶，赞叹道：“这壶，可是壶中的绝品呀！”

　　“对呀！没有它，你大概已在黄泉路上喽！”康半仙也毫不谦让地说。

　　随即，康半仙向潘天赐说起自己近来的行迹。原来他一直都在浪迹江湖，查访另半把太极壶的去向，但目前却全无线索。潘天赐有些灰心，康半仙却信心十足，相信自己在有生之年定能将另外半把太极壶寻访到。见两人高谈阔论，言语不离茶壶，柳叶几乎一句都听不懂，又因连日劳累，再加上刚才被孙黑子一折腾，更是觉得力倦神疲，她忍不住在草铺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