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金砂》第六章(1)

　潘四公子的一席推论，鞭辟入里，层层剥丝，潘天赐不禁刮目相看，仿佛第一次发现儿子竟有如此高的干才。他兴奋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由衷地赞道：“好小子，有你的！可惜现在科举废了，仕途断了。要不然，你可是出将入相的材料啊！”

　　不料，潘四公子却未将父亲的夸奖放在心上，而是口气苍凉地叹息着：“父亲，现在，大厦将倾，即便是出将入相了，也是探春理家，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国家大事，不可胡说。”潘天赐急忙制止了儿子的话，但是，自己又何尝不时常这样想呢？其实，儿子看得远啊。

　　“父亲，焦湛之告你在情理之中，冯师爷告你嘛，也是另有隐情。可是还有一个人也须提防。”潘四公子蓦然想起一事，他提醒父亲，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阎”字。

　　“是他，阎武？”潘天赐估摸着说。

　　“对！有一日孩儿在街上看见他，他正在让人帮他写什么东西，看见孩儿的时候十分的惊慌。我想其中必有缘由！”

　　“据报，他到牢房去过。”潘天赐对阎武的行踪也有所闻，他对潘四公子吩咐道，“你还是要回京一趟啊！”

　　“是！”

　　“在行前，你到多宝巷——”潘天赐又叮嘱道，“去找柳叶。”

　　“父亲大人，孩儿已经知错了！”听到“多宝巷”三个字，潘公子如同被蝎子蜇了一般，连忙惶恐地跪地认错。

　　“你起来，听我把话说完。”潘天赐却没有丝毫责怪儿子的意思，“昨天，我和钦差饮茶叙谈，他和我约法三章，可见他已经有戒备之意啦。在三杯茶之后，他就茶醉啦，言谈之间两次提到柳叶。可见得，他是想见她。”

　　“钦差大臣想见柳叶？”潘公子隐隐感到一股不祥之兆。

　　“明天，你就去找柳叶，把她送到钦差下榻的府里去。”

　　“父亲，柳叶向来是洁身自好，一向是卖艺不卖身的。”潘四公子被父亲的筹谋惊得如棒击顶。

　　“我看你是跟她藕断丝连！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你是丢不下面子，还是不想去？我告诉你啊，我这可是给你一个痛改前非的机会！你就告诉柳叶，是我要她去的。”潘天赐提高了声音，也颇以自己一箭双雕的手法得意——将柳叶献给钦差享用，既能保住自己的前程，又断了儿子对她的念头。

　　“是，我去。”潘四公子只得低声答应。

　　眼看大事吩咐完毕，潘天赐紧张了数日，一直没有玩赏紫砂壶，此刻心境稍稍宽松，不禁心痒难耐，恰在此时，康半仙在街市之上游逛了许久，回到衙门。他大摇大摆走进去，如入自家门槛，守门的差役受过潘大人的吩咐，也不加阻拦，却被正好外出的冯师爷拦了个正着。“什么人？这是衙门，你可以随便入啊？”冯师爷怒责衙役：“你们俩也是，当什么职啊？这么个大活人没看见哪！”

　　“师爷息怒，潘大人有交代，允许他随便出入，不得干涉！”衙役两头都惹不起，只得将潘大人的吩咐抬出来挡驾。

　　“什么？还有这事？您什么人？从哪儿来？怎么认识我们潘大人的？”冯师爷不相信地打量着衣衫褴褛的康半仙。

　　“你要审我啊？到公堂里去！”没想到，康半仙不理他这个茬儿，继续往衙门里走。

　　“你口气还不小！你知道我是谁？”冯师爷见来人如此蔑视自己，也是火撞到顶了。

　　“你呀，是条狗啊！还不见得会看家。”康半仙乜斜着眼睛瞟了瞟他。

　　“你出口伤人！我……”冯师爷被激得怒火攻心，也不顾文士的斯文，挥拳就向康半仙打来。

　　“师爷，师爷，打不得！他可是神仙，是潘大人的座上客！”衙役急忙拦阻。

　　“神仙？妖人一个！”眼见对康半仙既动不得手，也斗不得嘴，冯师爷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我是神仙，你是妖人。”康半仙忽然凑近了冯师爷，神秘兮兮地笑着。

　　望着扬长入门的康半仙，冯师爷回味着他刚才那语带双关的话，不禁打个冷战。

　　天色大黑后，康半仙被潘天赐拉到假山上的亭中对坐，两人像往常似地喝茶谈壶。这时，潘四公子的身影从花园中闪过，面对月影花木，踽踽独行，似乎满腹心事难以排遣。

　　“你怎么还没睡啊？”潘天赐叫住儿子，问道。

　　“睡不着出来走走，没想到父亲和康先生在这儿。”潘四公子急忙上前见礼。

　　见儿子来到，潘天赐于是命他陪康半仙饮茶。潘四公子强压愁绪，勉强落座。康半仙眯起一只眼睛，将潘四公子瞄了瞄：“公子啊，为何心事重重啊？”

　　“没有，没有啊。”潘四公子急忙掩饰。

　　“你还能逃得过我这双眼睛？这老爷犯愁一定是为壶。公子你犯愁，八成是为情吧？”康半仙似乎真的有“他心通”的本事，仿佛潘四公子的一腔愁思，都被他看破无遗。

　　“康大师，你可真是一言就说中了要害！他正是为一个叫柳叶的女子，迷了心窍啊。”潘天赐心中一喜，暗自感谢康半仙目光深邃——既然能看破，那也必定能说破。

　　果然，康半仙拿起一把壶递向潘四公子，潘四公子满心不解地接了过来。

　　“这是什么呀？”康半仙仿佛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