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金砂》第二十三章(4)

　“夫人慢走。”高济国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将她送到门口。对其他病人，他从来没有这样做过。见金嫣然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蓦地，他感觉自己心头也开始沉闷了。

　　接下来两天，金嫣然除了弹弹琵琶、练练嗓子或独自点茶消遣，没有一点事情做。点茶是为别人看的，一个人点茶一点儿意思都没有。那天晚上，她邀请李三喝茶，想和他聊天消磨时光，可是李三拘于主仆的规矩，椅子也不敢坐，茶也不敢喝，连话都不敢多说，还不够 惹她生气的。金嫣然感觉无聊到了极点，晚上又开始失眠了。于是，她吩咐李三再到德华诊所去一趟，将上次的药再配一些。

　　李三的手脚很快，不久就带着药回来了。金嫣然怀着自己都不明白的某种期盼，将纸袋打开，心中随之蓦然一惊，然后吩咐殷勤地伺候在一旁的李三出去。见李三告退后，她急忙将纸袋口倒过来，里面落下一张折叠好的信纸和两张小纸条。好在李三不认识字，金嫣然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些。她发现那两张小纸条是电影票，而信上的内容，是邀请她当晚一同前去看电影。

　　整整一上午，金嫣然心头火烧火燎，稍有风吹草动，就觉得心里慌乱。她有时盼着天早些黑下来，有时又盼望着天永远不要黑，她一时带着羞怯想像在电影院与高济国见面的情景，一时又感到这不是大户人家太太的举动，心中强烈地负疚。由于心思混乱如同理不清的乱麻，金嫣然烦躁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吹毛求疵地将身边的用人都训斥遍了。

　　下午，金嫣然强压着躁动的心绪，到花园中散步，却见到灵玉和高济国一同走过来，她急忙躲藏在花丛后面，见灵玉一路说笑，不时地蹦蹦跳跳，仿佛遇到了开心事。待灵玉走近后，她才发现灵玉手中也拿着两张与自己相同的电影票。她又将身子向后缩了缩，不想让灵玉看到自己。

　　“真好看。你下次再带我去吧！”灵玉意犹未尽地挥舞着电影票。

　　“好啊！”旁边的高济国说。

　　“你每次说话都不算数！”灵玉生怕他的话不兑现。

　　金嫣然心头蓦然涌起一种受了侮辱的感觉，没想到高济国已经先带着灵玉去看过电影了。灵玉和高济国这样出双入对，两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从外表看，高济国对灵玉倒是规规矩矩的，可是两人总是在一起，未免让人生疑。或许因为他出过洋，把洋人的规矩也学来了？她听人说过，洋人的规矩和中国是反着来的，当着老爷的面，客人就能和太太搂抱在一起跳舞，老爷还会感觉很有面子。但是，不管高济国对灵玉如何规矩，金嫣然总是没来由地感到嫉妒，她生灵玉的气，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灵玉不满过。

　　她如同躲避伤害一样，龟缩在花草后面，望着两人渐渐走远的背影。回到房间后，金嫣然将电影票撕得粉碎，然后把纷飞的纸屑丢进炉子。

　　不知为什么，金嫣然虽然对灵玉出奇地反感，却很想问一问，今天高济国和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是不是仅仅看了一场电影？于是，金嫣然在傍晚时来到灵玉的卧室。

　　灵玉躺在床上看书，墙壁上多了一幅画，上面是一个大鼻子、小胡子、身材瘦小的外国人，相貌显得十分滑稽，下面印着三个大字——淘金记。

　　“这是什么呀？”金嫣然愣住了。

　　“那是电影海报。那个男演员，是美国著名的演员，叫卓别林。”灵玉欣然地回答，仿佛心思还沉浸在电影情节之中。

　　“电影我倒是听说过，可从来没去看过。”金嫣然以前只看过戏，潘四爷向来禁止家里人接触电影之类的洋玩意。

　　“现在城里已经有两家电影院了。”灵玉说。

　　“是不是跟皮影戏一样啊？”金嫣然猜测着电影的样子。

　　“那可不一样！电影可好看了，都是由真人扮演的，而且还有声呢！其实我觉得，你有空也可以去看看啊。你每天不是茶道就是琵琶的，多闷啊！”谈起电影，灵玉的兴致就来了，对姨娘的厌烦也消失，她甚至劝姨娘也去享受一下。

　　“这个啊，等你爸爸回来再说吧。”金嫣然虽然好奇，但依旧顾虑重重。

　　“他才不会去看呢！他看见高鼻子蓝眼睛的，就不舒服。想让他进电影院，真是比登天还要难。”灵玉连连摇头。

　　“这电影你去看过？”金嫣然指着海报问，她不知道灵玉今天看的是不是这幅画上的故事。

　　“我看过，而且我还想再看一遍呢。”灵玉的口气，显得回味无穷。

　　“这是不是讲寻宝的故事啊？”金嫣然对《淘金记》这个名字有些反感，因为潘四爷经常将她丢在家里，外出寻找宝壶，真让她受够了。

　　“也不全是，写的是一个淘金的流浪汉的爱情故事。”灵玉说。

　　“还是爱情故事？”“爱情”这个词，对金嫣然来说相当陌生，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是啊。可好看，可浪漫了！”灵玉兴奋地在床上打了个滚，舒张开四肢。

　　最终，金嫣然还是决定去电影院。她吩咐车夫备好马车，将她送到电影院后，又命车夫先回去，等电影散场再来接自己。然后，她买了张票，独自来到座位上，她心中依旧有些慌乱，不敢向四周张望。

　　电影很快开演了，随着银幕上卓别林的滑稽动作，观众们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金嫣然不知自己有多久没这样开心地笑过了，这部电影比灵玉描述得更加诱人，更加令人耳目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