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6-12-28 来源: http://www.zisha.com
这些量化,都是顾景舟在长期的实践中,得出的结论。每一下用多少力气,也是有要求的。力量的均匀与手法的灵动,要结合得不着痕迹。起手落点,都有讲究。泥片不能打僵,也不能打散,要含住泥性里的一份活力。顾景舟称之为“活泥”。他对徒弟们说,谁也不如我对泥料的感觉来得准。硬烂、干湿、粗细,不到最恰当的时候,绝不下手!
做生活拿得起,并不稀奇;要拿得住。他又说。
徒弟们最感荣耀的事情,莫过于能得到顾辅导做的工具。
一整套制壶工具,少则几十件、多则上百件。绝大部分徒弟不敢存有那样的幻想。只想着,关键性的工具,顾辅导能给做几件,那真是宝贝,又好用又好看,本身就是工艺品。而且,最重要的是,得到顾辅导做的工具,也就得到了他的认可。最得意的弟子,不光能得到他亲制的工具,还能得到他制壶的“尺寸”。
以六瓣菱花为原型,将壶盖、壶身、壶嘴、壶鋬用菱花的凹凸筋纹统合,各条筋纹紧密吻合,不差毫厘。摄影/黄怡嘉
制壶的“尺寸”,实际就是一种秘不宣人的“秘籍”。一把壶的各个部位,是否呼应、协调、和谐,都是由一个个最合理的“尺寸”构成的。尺寸,往简单里说,只是一组数字,线条、符号,往高深里讲,好比魔法,人人眼里有,人人心中无。你看到一把非常好的成壶,觉得它的整体是那么和谐,且有着迷人的手感。但是,它在制作状态时,各个部位的具体尺寸,却是无法知晓的。顾景舟在长期的制壶实践中,对诸多壶品的制作,摸索出了一整套的“尺寸”。包括泥料的收缩率是多少,泥料干湿度的掌控,以及壶体各部位的搭配,线条的走向、成型的角度,在他给出的“尺寸”里,都有权威的诠释。其准确性,一丝不苟,不容置疑,因为,“尺寸”里的每一个数字、每一根线条、每一个角度,都经历了无数次实践,包括千度窑火的冶炼。
最后,浓缩在一张图纸上。
汪寅仙是朱可心的徒弟。但顾景舟待她,一样视如弟子。她这样回忆道:
“上世纪50年代末,到60年代初,我与顾辅导家同住在毛家大院,我住在他家楼上,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他家门口。虽然我不是他的入室弟子,但他对我很关心,有时叫我们几个小姐妹到他家里,给我们看民国前的老壶,教我们怎样赏析。有时,还给我们讲解怎样用几何三角原理制图。由于我文化浅,当时只读到小学毕业,他还给我讲解古文。让我懂得,做壶光靠技艺是不够的,茶壶要有文气,艺人首先要有文化修养。后来,我想仿制清代杨凤年的名作‘风卷葵’,他很支持,不但给了我尺寸,还帮我配泥料,在关键性的技艺上指点我。这把壶做出后,很成功;被外交部定为邓小平出访的国礼。顾辅导还教我做过‘牛盖莲子壶’和‘供春壶’,至今,我手头还珍藏着他帮我做的供春壶工具,那工具本身,就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
徐秀棠当时跟任淦庭学习陶刻。顾景舟要求他背唐诗和《古文观止》。送他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木刻阁帖版本。他自己,有时会把一本古籍带在身边,高兴起来,随意翻到一页,对身边的徒弟说,你随便读一句,我可以一直背下去。徒弟接过书,想找一段比较艰深的内容,找了半天,干脆让他背最后一页,顾景舟一口气背诵完毕,说,别说最后一页,就是版权页上的内容,我也能记住。
然后,他留给徒弟们一句话:
“跟我的人,无文化者得我技,有文化者得我艺。”
记住,好壶是好工具做出来的。那么,怎样才算好工具?好工具又是什么做出来的呢?
也就是说,做工具的工具,从哪里来,用哪些材料,怎么做?
他自己,有一把德国造的“什锦锉子”。小巧,灵便,锋快,好用。只有在说起这把“什锦锉子”的时候,顾景舟绷紧的脸上,才会难得地露出一点明朗,他告诉徒弟们,这是他当年在上海的时候买的,非常好用。那把德国锉子,是专门用来作工具的工具。
做工具的工具怎么选?顾景舟开始层层剥笋。不经意间,徒弟们被他牵引着,一步步走向问题深处。
慢慢地,徒弟们开始提心吊胆。顾辅导越来越严厉了。他第一遍教你的时候,态度是好的,讲述也很清晰,但他只讲一遍,你要专心,记牢要点。之后你做错了,他走过来,劈头一顿骂。
骂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从字面解,这句成语并无呵斥意思。但从顾景舟嘴里迸发出来,字字如同棍子一样。
关于工具,顾景舟说,每个人不必完全一样。因为,各人的手势、力气、习惯不一样。但有一点,必须一样,那就是,得用。“得用”是一句宜兴方言。内涵是丰富的。得,得手、顺劲、应心;用,不仅要好用,还要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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